年少懵懂,终有一日被岁月强行剥离,在鲜血淋漓中长出坚韧风姿!
那年,翼、狼、蛇、虎、狐五大族纷乱,云川大陆云波诡谲。内里暗潮汹涌,面上干戈不断。
她还在恬淡安逸的迷罗村,妄想着一世悠然。
迷罗村,本不叫迷罗,至于以前叫什么,无人知晓。传说上古花神迷罗在那里消逝,逝前,她用剩余的神力在村庄周围布下结界。在上古神明的庇护下,这个村子四季如春。
阿姐告诉她,她们出生于声名赫赫的家族,只是家道中落,亲人亡故。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流亡四方,只有沐血哥哥一直陪伴左右。为什么沐血哥哥叫做沐血?阿姐说,因为那年她救下他的时候,他浑身恍若沐浴鲜血,所以起名为沐血。印象中的沐血哥哥总是挂着一成不变的神情,木讷而强悍。
那一日,她听到飞行骑尖锐的啼叫,划破了迷罗人的世外桃源。结界像玻璃一样碎裂,光影消散在空中,迷罗村的阡陌交错、姹紫嫣红瞬间凋零。结界外凛冽的寒风灌入她的脖颈,四肢百骸都开始僵冷得颤抖起来。
阿姐抱着她从迷罗村逃出。沐血哥哥为引开追兵与她们分开了,之后生死不明。追兵却依然席卷而来。阿姐琉璃般的发丝飞扬,手中绽开艳丽的火光犹如一把火刃。碎尸血腥在她的杀伐之下铺呈了一路。
夜半的森林里,她才敢探头看抱着她的阿姐。鲜血顺着阿姐的面颊蜿蜒而下,不知是她的血还是追兵的血。夜色下,阿姐苍白的脸犹如碎裂的温婉面具,阴森若修罗。未身子一软,吓晕了过去。晕过去前的余光中看见阿姐的目光,尽是凄然。
此后不知又逃窜了几天,她半昏半醒。那个记忆中最寒冷的冬天,因为逃得仓促,她们什么都来不及带上。又冷又饿,入眼的雪白花了她的眼,她哭着去抓阿姐的手。阿姐清浅的声线提醒她闭上眼睛,她迷糊地缩回阿姐的怀抱,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
迷蒙中,似乎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大厅。
她只记得阿姐对她说,你站着,定要坚持住。
扶风掬水终于展开了一个必然的传奇。
身体灼热得几乎要蒸腾起来,她扶着雕着华美花纹的柱子站住了。乐声起的时候,她看到一身红衣的阿姐一舞,她才知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思。乐声刚止,大厅里的看客刹那沉寂,她视线就瞬间昏暗下来。她沉溺在梦境之中,噩梦中满是零碎的尸身和尖叫,在暖室中醒来已是四天之后。阿姐以清倌宛听的身份,入住扶风掬水的听阁,从此名动妖界。
扶风掬水:有美人兮,弱柳扶风,掬水一方。
扶风掬水,正如其名,临水而建。有阁楼四十九座,绿水悠悠照阁楼,美人依依在一方。
扶风掬水,它是这块大路上唯一独立的城池——无忧城中最大的风月场。在各族环伺的环境中,这个围困在中间的城池却岿然独立。
扶风掬水第一阁,听阁。有美人宛听。世间流传一首诗:清音起,如凤啼,四海升华百鸟伏,婉转动听化雪音。说的就是美人的声音,令得百鸟臣服,婉转动听犹如化雪之音。
说的是她的阿姐,现名:宛听。
阿姐不许她踏出听阁,扶风掬水的肮脏,污秽,混乱,繁华,皆被隔绝在听阁之外。
她时常抓着阿姐的衣袖,不许她上场歌舞,阿姐说:扶风掬水里,还没有人能为难我轩辕宛听。
她被阿姐搁在听阁的四角天空下,靠着墙边的秋千,能听到歌姬侍女们日渐忧虑的对白。大抵是云川大陆妖族纷争日益尖锐,无忧城作为大陆独立的枢纽,总要受到各族波及。阿姐厚纱遮面,一般并不见客,每日舞乐仅限两次,价高者得。
这样孱弱无力的自己实在是累赘得很……她闲来无事便在屋里练字。她的手劲儿欠缺,字不如阿姐那般凤舞飒爽。有时她会刻意将绕写成圆形,方形,细长,扁短,还能逗得阿姐一笑。她们都在等,等沐血哥哥回来,寻一方净土,远离着乱世争端。
那一日,她依旧坐在秋千上。初春午后,潮湿的空气预示着风雨将至。乌云暗哑低沉,混沌如囚笼。
飞行骑在扶风掬水上方盘旋的阴影犹如暗夜梦魇,困住了她。
她知道追兵到了。不止一拨!喋血妖息,动地而来。顾不上与阿姐的承诺,她冲到门边,手尚未触上门把就觉得颈后剧痛,晕了过去。她恨这样醒来的瞬间,当她接受了阿姐温婉面具下的罗刹面孔,当她接受了那几夜的血腥奔走,当她忍受了寒冷的雪温,当她受够了莫名地追捕,终于要出听阁一看究竟时,却被人敲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阿姐不知去了何方。手上多了一支巴掌大的玲珑笛,说是笛,比大号的哨子也大不了多少。笛身由无数颗细小的绿晶石拼接而成,每一个角度都泛出幽绿的光泽。月光透进窗棂,照拂着死寂的世界。展开身边的信纸,是阿姐仓促的笔记:未儿,远离此地,勿寻勿念。
那年她11,阿姐18。她们没能等回沐血哥哥。
门被推开。她抬头,是芳阁主。
“我会按照你姐姐的要求将你送走。”
她摇头。
“想知道她哪里?”似是早已知晓她心中所想,芳阁主了地扫她一眼,那眸光淡得仿佛世间事物早已化为灰烬:“她去了翼族漂浮岛。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宛听的要求送你离开,永远当个衣食无忧的哑巴。二是我送你去翼族找她,但是之后你生死与我无关。不过无忧城进献给各族的都是乐伎。那是卖艺卖身,随时供人取乐的下等人。”
“城主,这……”芳阁主身后一个侍女似有话要说,芳阁主打了噤声手势,侍女便住了嘴。
女孩嘴唇微动,是唇语。
“我知道了。”芳阁主忽然一笑。
“青鹊,挑出几个头牌姑娘,把所有的琴艺舞技交给她,至于歌,让她们唱给她听便是。三个月内,所有看家本领必须全部教会。学不好,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