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照岚池十分安静,池里碧叶田田,荷花玉立,热热闹闹的挤在一起,偶有鲤鱼自水中跳起,砸的水面哗哗作响,满池荷叶便跟着轻轻摇晃。
小韦子提着灯笼照在池畔,清欢盯着荷花出神,想起去年她才入宫的时候,皇上拉着她的手来这里看荷花,那时还有尚之隆,皇上还说起“映日池”的事来。
“照岚池的花开的这样好,也不知道映日池的荷花开的怎么样了。”清歌想着,幽幽说道。
“即是盛夏,想必都是开的极好。”悦暖小心的回着,生怕又勾起小主的伤心事。
“正是呢。我听说,和顺公主也有身孕了。”
“荷花过了一季都要长出莲藕来,更何况是人呢?小主事事都要向前看才好。”悦暖轻声劝导着,忽然听见小韦子喝了一声:
“谁?!”
二人吃了一惊,齐齐望过去。小韦子低声道:
“似乎有个人在那边。”
清欢听了,蹙起眉来道:
“走,过去看看。”
说着扶了悦暖,由小韦子照着灯笼引路,来到离观荷台不远的树丛里。果然有一人站在树下,正等着他们。此人身穿黄马褂,头戴顶戴花翎,正是御前侍卫尚之隆。
二人相见,竟有些许尴尬。清欢向后退了一退,又觉不妥,站在原地。
悦暖和小韦子见状,相互使了个眼色,退出去把风。
“微臣给梅良娣请安。”尚之隆说着,跪下来行礼。
清欢站在原地,夜风吹来,卷着和花荷叶的清香,因是水上来风,有丝丝凉意。许久不见,他仍是原来的样子,可细细看看,英俊的眉宇间,似乎又有些陌生。
“起来说话吧。你我之间,还需多礼吗?”
“是。”尚之隆谢了恩,方缓缓站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欢想起方才与悦暖的对话,不知被他听去了没有,便问。
“皇上午后来这里赏荷花,丢了一个扳指,我下了值便帮着来寻一寻。”
“你帮忙来寻?那梁公公和小幸子他们呢?”
“我……”尚之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你下了值,为何不回府上?”清欢一眼看出要害,直直问道。
“回府上,便要面对她。”尚之隆苦笑道。
“她?和顺公主?”清欢转念一想,和顺公主的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如今有着身孕,必然是变本加厉。而自己与他十年的感情,他应该也是放不下吧。
“你,你还好吗?”尚之隆不愿意回答清欢的问题,因方才在树间寻扳指,无意中听见了清欢与悦暖的对话,以为她仍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的,便开口问道。
“我很好。”清欢不知为何,忽然湿了眼,定定看着尚之隆,“我只怕你不好。”
“我也很好。”尚之隆慌忙答道,又想起自己下了值不愿意回家被她撞见,觉得尴尬,像是自己把自己揭穿了一般。
“我起初还不信,如今才知道,进了宫了,才真是见不到你了。”清欢低低说着,落下泪来。
忽然又听外面悦暖高声道:
“给冯顺常请安。”
心中一凛,不知是什么情况。
冯顺常因从长春宫出来,本要回宫休息,但也因为天热不愿睡觉,便来池畔乘凉,不料却看见了绛雪轩的悦暖和小韦子。起初以为是二人有私情,但看情形,觉得不对,似乎是在等人。便径直走了过来,岂料还没走进,悦暖就跪下高声请安。
冯顺常走道悦暖跟前,发现树丛里似乎有光亮,便尖声道:
“你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树丛里是谁?”
说罢也不等悦暖回答便径直朝树丛走去。悦暖拦截不及,只得由她去了。方走进去,便看见尚之隆跪在地上,前面站着梅良娣,梅良娣正抬着头冷冷道:
“这里是宫闱之地,妃子娘娘们来的多。你下了值便早些回家去,幸好今日是冲撞了我,若是冲撞了旁的娘娘,恐怕没有今日这么简单。”
尚之隆诺诺道:
“谢小主开恩,微臣只是来帮皇上寻午间遗落的扳指的,不想小主会来赏荷,微臣罪该万死。”
“没事了,你起来吧。”
冯顺常见了此般情景,也没有上前说话,便又悄悄走出树丛,回宫去了。
同是一方月色,树影婆娑的谷中盛夏却比京城凉快了许多。
纳兰瑾与清歌在河畔静静坐着,看水里半满的白月光和白月光里粼粼波动的水面,脉脉含情。二人表明心迹以来,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愈加微妙。
水似流年,滑过指间,如触手生温的琉璃,清歌玉手微动,满河的月光便跟着荡漾起来。一晃十余日,二人皆是如此静好度过,虽少言多寡,但仍是如胶似漆,恩爱如蜜。
纳兰细细盯着清歌的脸颊,看她不厌其烦用细长的指间是水中划来划去,心中甜蜜满溢,因而轻轻道:
“歌儿。”
清歌闻言,回头看他。
“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你是何时,对我有了心思的?”
清歌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纳兰身边轻轻坐下,将头靠上他的肩膀,遥遥想着,道
“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呢?许是你从京中回来那日,许是你说皇帝召你回京那日,也许是我们初次误入这片花谷的时候,又或是更早。”清歌想着,回忆起过往,脸上带着笑:“其实你也救过我一命,不是吗?”
“我救过你吗?”
“是呀,在来葱岭的路上,我发了高烧,不是你把我救下的吗?”
“你呢?”清歌调皮的转了转眼睛,问他。
“我?也许从前世就爱上你了。”纳兰回忆起广河城中相见的那一幕,清歌散开头发,在火光中对着他笑,素极至艳的容貌在漆黑的发丝下美得亦真亦幻。说“纳兰大人不认识我了吗?”
“那你有没有需要向我坦白的过往?”
“我?”纳兰又轻轻的反问了一句,眯起眼睛仔细回忆过去的二十年。这二十年中,有多少红颜动情,又有多少佳人许意,他竟从未动过心,也许只是为了等到清歌吧,等到她在火光中对自己暖暖一笑,妾或无意,却已偷却郎心,生生世世,不得逃脱。
“没有,只有你。”
清歌听着,抬起手来,将柔荑展开在纳兰眼前。雪白的掌心里长着小小一颗朱砂,鲜红欲滴。
“我娘说,这个叫和合痣,这痣里住着一个我前世的爱人,因前世我与他情缘未了,只好立下盟约今生再续前缘。他将泪滴在我的掌心,化成这颗痣,好以此为据,找到彼此。”
“这么美的故事,那你前世的爱人一定也是我。”纳兰笑道。
“可是我娘说,有和合痣的人前世今生皆是苦恋。”
“苦恋?”纳兰将她的手握住,包在自己的手心:“我却觉得甜蜜的很。”纳兰将清歌搂在怀里,回忆起从前种种只身拼杀官场的情景,静静看着眼前重重树影和山月暮色,心中似有林风吹过,酥酥暖暖,妙不可言。只觉从前的二十年皆是虚度,只有此刻,自己才真不枉来世上一遭,“何况,纳兰瑾能得遇佳人如斯,便是苦恋又如何?”
清歌听了,满足的笑一笑,又倚上纳兰肩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