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纳兰没再去探望清歌,只派了萧朔和小七间隔去看,带些补品过去,带些公主的状况回来。
清歌日日在房中闷着,想起当日纳兰说的话,心中纷乱如麻。每每与他相处,心中也是欣喜的,也想时时见着他,看着他淡淡的笑,淡淡的说话,淡淡的蹙眉。他身上淡淡的新木香味,也会让她没由来的安心、放松。
可他是王公大臣,自己不过是一个冒牌的公主。若是被他发现了调换身份的事,又该如何呢?或者就直接告诉他?可万一他上报给了朝廷,又该如何是好?他会不会怪自己欺骗了他?问题越想越多,却没有一个答案。
日月荏苒,时光更迭,终于连这寒冬里最后一场大雪也化光了,露出光秃秃的土地,和地上隐约可见的新芽。
这日小七又来,见清歌依然如几日前一般呆呆坐在窗下出神,便凑上前去笑道:
“给公主请安。”
清歌恍了恍神,笑道:
“是小七来了。”
“正是,公主,明儿个就是立春了。”
“立春了?时间过的好快。”眼看着自己就在关外待了一年了,清歌想着。
“正是呢。从前在京城,立春那天皇上都要带上公子和朝里的大臣们去东郊迎春的。如今在关外,虽还冷着,也不如北京在天子脚下,但公子还是要依照旧俗,去踏春的,以布德施惠,求大清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小七一口气说了许多,才停顿下来,看着清歌的脸,笑眯眯道“我们公子想请公主同往,如此虽没有皇上圣驾,但有公主銮驾,也算皇家威仪,便可行迎春之礼了。”
“要我也去么?”清歌问。
“若公主愿意移驾是最好不过了。公子说他本应该自己前来求请公主的,只因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前来。要我一定请动了公主才能回去呢。”
清歌闻言,笑了一声:
“依着你的伶牙俐齿,还有谁是你请不动的呢?”
“公主同意了?”小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来“那我这就去回禀公子!”说着雀跃转身跑出门去。
到了第二日,是个晴云朗日的天气。纳兰早早来请清歌。
好些时日不见,甫一见面,想起那日纳兰表明心迹的话,二人脸上均有些许尴尬。
纳兰看着清歌,虽手伤已经全好了,她精神却不大好,似乎终日有事烦心的样子,但脸上仍是带着笑。
清歌也看着纳兰,他清瘦了许多,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却总觉得有些陌生的气息,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公主,微臣前来请驾,去东郊踏春祈福。”
说着拱了拱手,并没有行大礼。
清歌点了点头:
“从前在京中,每年父亲都要跟着皇上去的,我也只是听说罢了,今日竟有福气同去,多亏了纳兰大人。”
“微臣惭愧,周将军等均在外面等着,咱们这就启程吧。”
清歌点点头,便同纳兰瑾并肩走出门去。雀意为夏和各公主侍卫跟在后面一齐出去。
因是仿照京中的迎春惯例,周培公及麾下的各大将军亦一同前往,浩浩荡荡,亦十分热闹。到了地点,已经事先搭好了祈福的筑台,由清歌穿着公主的华服跪领,周培公、纳兰瑾于后方左右跪着,后面则是一干将军、侍卫等。
清歌心中默念:民女程清歌,僭居公主銮位,本罪不可赦,然愿皇天后土念民女一片赤心,慈怀悲恕。民女陈请三愿,一愿大清江山稳固、百姓安居和睦,二愿边关将士安好,战事早日平息,三愿父亲身体康健,妹妹一生平安。
念完叩首下去,纳兰等人均跟着三叩首。
迎春礼毕,另有躬耕农田,因是在关外,纳兰又安排了骑猎赛演的环节。清歌看着将军兵士们个个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精神也好了许多。但毕竟是女人,看的久了,又有些乏味,便从人群中悄悄走出来,极目远眺,大地苍茫,并无几许春意。
忽听耳边有人道:
“公主可乏了?”
转头一看,正是纳兰,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总像多了些什么。
“将军们个个精骑通射,实在令人雀跃。只可惜我是女子,若不然,也要骑马从戎,去战场上为大清建功立业。”
纳兰笑了笑:
“公主才祈了迎春福,怎又不是为大清建功立业了呢?”
“正是呢。”清歌回头看了一眼筑台,笑了一下,感慨道,“我竟真当了一回公主。”
“公主请随我来。”纳兰说着,向前走去。
清歌怔了一怔,便不自禁的抬脚跟上他,将热闹的人群抛在了身后。纳兰走到拴马的槽前,牵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道:
“路途稍远,怕公主体力不支,请上马。”
虽尚不知去哪,清歌仍是懵懵懂懂点了头,由纳兰扶着,翻身上了马。纳兰牵着马,缓缓向前走,二人相对无话,只有马蹄哒哒响着,格外清晰。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穿过了一个长长的山洞,忽闻水声潺潺,眼前一亮,竟是到了河畔。正是上次马发了狂,将二人带来的地方,那时是秋天,因河水是汤泉水,温热生暖,河岸的水草格外繁盛,如江南一般。今日虽方立春,河畔的花草也均已经泛绿,葱葱铺了一地,河对岸的白头花似乎比去秋更加繁茂,花藤交错缠绕,已经结了点点白色的花苞。花丛中还种了几株梅花和桃树,正开着花,粉红粉白的,如彩霞织雾,十分好看。
而在这花丛之中,竟多出了一间房舍,显是才盖的,泥土颜色尚新,墙上却已经挂满了白头花藤,连房顶都有,房子不大,但隔岸看去十分温馨舒适。清歌看见,心中一动,脸上动容。
纳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知道是成了。想起盖房时,小七一边费力的扯了花藤一节一节埋在墙上的土里一边抱怨:
“公子不是说公主看见这花神情低落吗,为何还要到处找了移种到这里。要我说,全部铲了,再不让她瞧见才最好。”
小七的建议,他不是没有想过。然而想起那****看见这花喜极而泣的模样,定是有些缘由的,而这花对她来说,也定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说不定还和尚之隆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若真希望她走出这段阴影,真正接受自己,他更希望她是真正的放下过去的一切,坦然面对这些不知名的花草和那些人尽皆知的往事。
“这房子,是你盖的吗?”清歌欢喜的问。
“正是。”纳兰将清歌扶着下了马,道“微臣自知军中苦寒,又多是男人,生活枯燥不堪。因上次无意中撞见了这里,见因着汤泉河温暖的缘故,风景秀好,又有山洞做天然屏障,在关外简直如世外桃源一般。便一直想着为公主在这里盖一栋房子,偶来小住,虽不比京中堂皇富丽,却也别具江南风韵,聊胜于无。”
清歌听了,几乎感动的落下泪来:
“是给我盖的?”
纳兰牵了清歌的手,走到河边,河上已架起了一座小小的木桥,因河水本就窄浅,更显得木桥精致。
“从桥上过去,公主就不必淌水了。”
清歌闻言,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过了桥,走到房前。才发现房前也种了些芍药杜鹃之类的花,已经开始零星绽放,心中十分喜欢。
推门进去,房间虽不大,但布置的雅致温暖,墙上还挂了几副羡摹的名画,案上摆了一个香炉,烧的是小篆香,冒着细细如蛛丝般的白烟,旁边放着一本书,翻开了半卷,竟真如有人住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