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国的清晨,总是被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当阳光还未破开云层之际,万物皆在复苏的蠢蠢欲动之中,暗暗积蓄力量。
贤王府,气氛异常沉重。
杜可馨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上,双眼紧闭,宛如睡着一般。
她娇小的身体随着秋千荡漾,缓缓摇曳在万花丛中,整个人仿佛沉寂在摇篮之中,享受着春日迷雾中的浅眠。
“小姐,你怎还有闲情逸致荡秋千,如今任公子对您始乱终弃,携带着邵舞小姐私奔,整个瑞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夫人因此一病不起,老爷也因羞辱而拒绝上朝,闭门见客,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悠哉游哉呢?”
耳边,是一女子气愤的嗓音。
她语速极快,声音尖锐的跟一只麻雀一样,在耳边叨扰不停。
尖刻之中,又透着关怀。
熟悉的嗓音,让杜可馨慢慢睁开眼睛,嘴角溢出一抹轻笑,漫不经心道:“始乱终弃?玉谭,你且说说,他任羽洛怎么对我始乱的?”
“他与小姐明明有婚约在身,而且是皇上亲自赐婚,怎能跟丞相府的二小姐私自缔结姻缘。”玉谭的语速慢下来许多,许是发现自己太过激动,慢慢稳定一番情绪。
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一下子将问题清晰明了的解释。
“不过是一纸婚约,郎无情,妾无意。跟人跑了就跑了,我还需烧香拜佛,感谢他逃婚呢。”杜可馨根本不在意,脚尖着地,借着地面的力量,推动秋千。
她身前是一个梳着童子发髻的少女,小脸粉扑扑的,衣着得体,却不是华丽裙衫,是个小丫鬟。
“可是,自任公子与小姐定有婚约起,他每隔三日就送上一封书信,言辞恳切,倾诉他款款情谊,小姐莫不倾心麽?如今想来,都是一些淫诗邪词,欺骗怀春少女。”玉谭鼓着包子脸,那一封封书信,可都是经由自己的手传递的。
杜可馨定定的望着身侧的人,细嫩的柳眉微微蹙起,眼神古怪。
“小姐,你如此看我作甚?莫非我说错了不成?”感觉到异样视线,玉谭疑惑的摸了摸脸颊,问。
“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当初让你与我一同学习礼仪诗书,实在是明智之举。瞧你如今都能出口成章,我很是欣慰。”杜可馨眼睛微微眯着,慢慢挪开视线,打量四周的景色。
她接着认真道:“任羽洛此人才华横溢,隔三差五送上情诗,确实欺骗了一个无知少女,还好我不是真的古人,不然也将陷入那人编制的美梦之中。”
“小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玉谭歪着脑袋,显然没有听明白是说自己。
之后,杜可馨没有回答,视线垂于地面,暗暗出神。
初春气息微寒,一股子阴冷气流从阁楼瓦片上席卷而来,让人打了个寒噤。
庭院中央散发着幽幽泥土气息,嫩芽一根根钻出土壤表层,含露欲滴,碧绿钟翠,百花姹紫嫣红。
红楼白玉栅栏,镂空木雕门窗,每一精致物件,都让人眼前一亮,透着古朴气息。
“小姐,你又发呆了。”
随着杜可馨目光疏离的打量四周的景色,玉谭立刻唤回她的神识。
“这么多年了,依旧不太习惯。”杜可馨再次一笑,头颅靠着秋千的纤绳,莫名其妙道了一句。
“不习惯?我伺候小姐五年,总觉得小姐不似一般贵女。”玉谭弯腰,从她身后披上一件华丽的大袍,系上丝带。
“是啊,五年,都穿了五年了。”杜可馨蹭了蹭颈项的白色狐狸毛,顿感温暖舒适。
“穿?”
“无事。”杜可馨瘪瘪嘴,想到府外已等候了三日的那人,扭头对玉谭道:“去将府外访客请进来,都三日了,若再闭门不见,只怕明日就要传出留言,说本小姐因羞愧哀恸,自刎而亡的消息。”
杜可馨嗓音清脆,声音却异常平淡,有种看透世事的淡定自若。
随着这一命令发出,荡漾的秋千慢慢停顿,笔直的垂立而下。
小脸上未施粉黛,十三岁的身躯坐在秋千上,显得脆弱稚嫩,需要人呵护。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件大红色衣裙,因脖颈上系了一件纯白的雪色大袍,在一红一白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艳丽。
“小姐,您真要见她们?”
“整个瑞国之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已避无可避。”
“您是否担心魏公子?他也真是名副其实的傻子,竟然在屋外苦等三日,不吃不喝,连太尉大人的命令都不听,执意在贤王府等候,这才让小姐为难了吧?”玉谭思虑片刻,想到屋外苦等的魏子墨,了然道。
“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方能在诸事中进退得宜。快去吧,莫要耽搁。”
“可是即便如此,您也不必正面相迎啊。魏公子愿意等,就让他等,您不必为了他,而让旁人来戳你的伤疤。”玉谭很是焦急,瞧着与自己一般大的小姐,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莫要担心,闲言碎语总要听上一听。”杜可馨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劝慰。
“都怪任公子,若不是他狠心抛弃您,您也不必受此侮辱。”
见自己贴身丫鬟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杜可馨嘴角抽了抽,这才无奈道:“若他不逃,让我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嫁给一个将近三十的大叔,只怕本小姐真要自刎而亡矣。”
再次听到‘自刎而亡’四字,玉谭立即收了声。
生怕小姐一个想不通,了断了性命。
她胡乱擦拭眼泪鼻涕,义正严词道:“我这就去请客人进来,小姐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说罢,玉谭立刻急切的朝回廊离去,离开之时,甚至一步三回头,满面忧色。
在临近庭院边时,还不忘交代身边的侍卫,压低嗓音道:“你二人可要好好瞧着小姐,若是有稍许异动,定要阻止,不得伤及一根头发,可知晓。”
“玉谭你放心去,尔等誓死保护小姐安危。”侍卫郑重点头。
近日来,贤王府气氛凝重,他们都是会瞧人眼色办事之人。
院中渐渐安静下来,朝阳亦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刺破云层,露出它耀眼的金色光芒,普照大地。
杜可馨手臂微抬,瞧着自己细嫩的掌心,握了握拳,感觉手臂力量很是娇弱,眼中露出烦躁之色。
只见她慢慢垂头,低低骂了一句:“你妹啊,这短胳膊短腿,真心烦。五年的深闺生活,倒是将我嚣张的个性打磨的所剩无几。不过,待我长发及腰,定要寻个‘三从四德’的如意郎君。”
此刻,阳光明媚柔和,初升的太阳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轻柔的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镀上一层淡金色,莹亮白皙。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杜可馨只是安静的坐着,她头颅高扬,望着天际的云彩,好不惬意。
“哒哒哒……哒哒哒……”
庭院入口处,响起无数人的脚步声,异常凌乱,不下十人。
脚步声深浅不一,领头之人似乎异常急切,三步并作一步,狂奔而来。
人未见,声先至。
“可馨,可馨,可馨可伤心了?子墨来了,可馨莫要伤心,有子墨保护你。”
如同稚子的男音回荡在庭院中,声音喧哗响亮,完全没有任何避讳,直呼其的名讳,关切之意直达人心底。
杜可馨低头,平视前方,望向声音来源处。
那是一个胖嘟嘟的少年,两道浓眉好似飘逸的柳絮,双眼含笑,宛如一汪清澈的潭水,他粉嫩的红唇好似高空新月,弯弯的嘴角透着纯真,模样极为呆萌,就像三四岁的孩童。
少年魏子墨,年十四,乃太尉之子,生来痴呆,是四国之中,闻名遐迩的傻子。
此刻,他目光交缠在杜可馨身上,远远的,便挥舞着手臂,欢呼雀跃的朝她狂奔而去。
“哐嘡。”一声闷响。
许是走太急了,魏子墨脚跟伴着石子,直接摔倒在一侧的花坛中,微胖的身体压在花草上,压死一大片花花草草。
“瞧那个傻子,哈哈,真蠢。怕是自娘胎就被鬼怪惦记,将他聪明才智全部吞噬,才生出这么一个窝囊废。”
“傻子配弃妇,倒也相得益彰。”
“你没听说吗,这三日,傻子都赖在贤王府门前,不吃也不喝,专程等候杜可馨。”
“能让这傻子如此惦记,莫非有苟且之事,所以任兄才嫌弃,与美人私奔……”
百米外,衣裙莺莺燕燕的少年少女娇笑议论,说到最后,彼此对视一笑,甚至有淫邪之光闪现。
那一群人各个衣着华丽,绚丽的丝绸奢华的遍布全身,每一处都别致新材,精致华美。
这边,杜可馨从秋千上一跃而下,双脚站地,遥望前方不远的魏子墨,低喝道:“子墨,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趴在花坛中的人蠕动一下身体,惊喜抬头:“可馨妹妹是关心我么,可馨待我真好。”
杜可馨踢了踢脚边的嫩芽,气定神闲的走到他身前:“你记着,回去向你爹要一百金,这花坛中的花草,都是我让名工巧匠培植的,你需赔偿我,一分都不能少。”
“什么?一百金?”
百米外的人群听的分明,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什么花草这般值钱,一百金,能买下一栋琼楼玉宇了。死些花草就要一百金,岂不是坑人。”
“素闻贤王嫡女抠门,原以为子虚乌有,如今怕是真的。”
鄙夷之音不断响起,一丝不落的传入杜可馨耳中。
魏子墨双手撑地,笨手笨脚的爬起来,乐呵呵道:“一百金是什么,父亲知道吗?子墨找父亲要,他便会给我的。一千金,一万金,一亿金,只要你要,子墨就给你。”
“那你就给我一千金吧,也可另外购置一座庭院,多种些梅树,待风雪腊月之时,邀你来赏梅。”杜可馨也不矫情,认真点头,已是当真。
“杜可馨,你当真恬不知耻。”
此刻,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跨步而出,冷笑的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