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来了。”明柏忽然道，看着他爹怒目走了过来，正要大声斥责，看到他身上的带着补丁衣服，顿时语塞，想必是在那土匪窝也是受尽了苦难，不过好在回来了，想到这里，不禁红了眼眶。
眼眸一扫，又看他脸上血丝渗血，生生把举起的手放了下去，道：“快去换衣服，沐浴。别误了时辰，你姨娘们都等你呢。”
明柏点点头，下意识抹去了脸上的血丝，惹得白色衣衫猩红。
这熟练的一抹随意，让这位王爷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等他沐浴出来，便是扬起了三分桀骜之气，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头戴金色发冠，一身华服蓝白交替，腰间别了一块佳玉，翩翩少年郎，哪里像是刚才那个爬墙的猥琐小辈。
他抱拳道：“爹。”
那王爷心头微微颤抖，轻声道：“好，好！”
他低头，看着盘里的酒肉，不禁想起了当时那三年的风餐露宿。
明王爷笑着看他的儿子，又轻轻遥望着远方的烽火点点升起，闭目也可知晓城外的兵马有规矩地阵列在外，蓄势待发。
明柏往后一仰，看着台柱上的戏班子咿咿呀呀，想着当时流窜在三江岛的时候，也见过如此，被土匪强拉来的戏班子也有不下三四十个，每天一出戏，看的他是乐的边嗑起了瓜子。
但是他现在乐不起来，唇抿成线，明柏感觉这气氛不太对。
“明柏，你好好歇着，我出去办点事。”明王爷笑着，吩咐着周围的人要好好伺候他的好儿子，说完后便往门外走去。
明柏的眼中掠过一丝锋芒，他点点头，瞳中寒色越来越沉，看着他父亲内衫里露出来的盔甲光亮，他想起进城时候，所有的军队昂首挺胸，佩剑精良，绝不同平日的慵懒。
再一想入城门时候的兵甲少了大半，每过两个时辰便会有的巡逻变成了六个时辰一次，明显的人数紧缺。
他恍然响起前几日路途听说的西夏与东古一战后主动讲和，没有谈拢，便是重兵袭来，内忧外患，各边境早已遭受突袭。兵马难调，偏偏此时十万大军再度压来，当年虎符丢失后，夏后便将虎符转给林将军。
明柏慢慢喝着酒，却也慢慢起身。
“栗子！”他眸芒利色掠过，骤然沉色喝道，“出了什么事。”
李梓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兵马难调，东古十万大军再度压来，世子有所不知，当年虎符丢失后，夏后便将虎符转给林将军。此次借虎符不得，调不动城外禁军，王爷便亲自率众抵御。临时可调兵马，只有区区三万。”
明柏这才猛地站起身来，往城门口冲去。
没有人拦他，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归来那日，便是王爷出征之时。
不过老天开恩，终归是见到了这一面，诀别的最后一面。
明城门口，众军所向，素履以往，一息尚存，战斗不止，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一日，云龙风虎尽交回！
“东营明军一万，愿随王爷战！”
“西营明军五千，愿做马前卒！”
“南营明军五千，死守城门口！”
“北营明军一万，可死不可退！”
一声声嘹亮的犹如战歌一般的声音传入耳内，那西夏的王爷很是得意的大笑三声，他身上的盔甲明晃晃地似要与白昼争光，要与烈日争光，刀山为兵，人海为盾。
“我明字营将士，可杀不可辱！”
似乎知道他要来，明王爷站在城楼上覆手而立，他惊疑之色倏闪过瞳色，转头轻轻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明柏不语，他往前走，每走一步，拳头握紧一分。
待他走到明老爷身边，指甲嵌入掌心，往外滴着血。
心微微酸涩起来，“孩儿不孝。”他说这话时，咬紧了牙。
“你记着，”明王爷看着远处的烽火渐起，不慌不忙道，“我明轶拥兵三十万，到头来可调度兵马不过三万，剩下的二十七万兵马，分别在京都，周围三州六县之中，不过有十万兵马你可以拿着这玉如意去调度。远在京城，只听这玉如意的指令。”
他说着，拿出了那玉佩大小的上好佳玉。
明柏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却看他手立起来，示意他不要插嘴。
“你看这个名单，”明王爷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带着墨香的纸，继续说道。
“东营主将李洛，替我挡剑三次，如今仍卧床不起，你要好好待他，”
“东营副将韩伟，偷潜入敌军营帐中窃取部署图，回来时重伤不起，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你记得每月要去看他，他的家人你要待之如父母。”
“西营主将宋骑云，是个狠角色，单枪匹马直接破去敌营足足八十一人，其中武者三十六人，武宗三十八人，当然，也靠自己的独门暗器，冰魄神针，连我不得不佩服，其袖中暗器仅我一人知晓其名。他不过十七八岁，还不识字，我将其安排在你的身边，没有危险，他便不会出现，也就是影卫，没让他参战，你要教他读书写字，兵书善谋。”
“南营两将为兄弟，司空六，司空七，今日随我一战，无父无母，平生无酒不欢，记得，死后为他俩来一坛上好的烈酒。”
“北营为一女将，也是你的姨娘，她说她没有名字，我便叫她明十一，为我明家第十一个妾，爱男装不爱红装，爱杀敌不爱胭脂，今日战后，别忘了将她的牌位放入我明家祠堂。还有，我的已经放了，你不用准备。”
他说完，这才将纸条背面翻了过来，“其余士兵我是了解的，你却不知，这些名字你让李梓告诉你，一一慰问，发放津贴。”
“你呢？”明柏哽咽。
“我？”他眼里似乎有光，暗自一凛。
“天不容我，我必逆天！”
令人闻风丧胆的明王爷身披战甲，手中宝剑，狂怒的西风在呼号，为他送行，燃烧的火把狼烟四起，奔马嘶鸣。规矩的方阵就在下方整装待发，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地看了一眼明柏。
“既然朝廷上有人看不惯我，不愿出兵，作为我明王爷的儿子，手握三十重兵，未涉朝政，恐你吃亏，不过……”他说着，拍了拍明柏的肩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善伪者，顾大局，精忠报国，切勿轻狂。”
“这满城百姓便交给你了。”
他大笑着，往前一个纵深飞跃下城门，长剑一挥，策马而去。
明柏看着远去的兵马，热泪盈眶，却笑道：“是！”
他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刚刚赶来的少女看到此情此景，看着远去的兵马，未尝不懂，她悄悄地躲在一边，看着少年突变的脸色，仿佛不再认识。
前一刻玩世不恭的世子爷，这一刻变得恍如隔世般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