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地的村落是方方正正俨然一体的布局,虽无朱墙黛瓦,可石雕木梁,宽阔街道,无垠土地,也更显古朴大气。
可人,却全天下都是一般模样。
一众上百人围了聂老汉破旧的院子。
看得出来,并不全是乡下纠集的恶棍打手,有些不该出现的武道之人,竟然也出现在了这村头巷尾的争斗之中。
领头的是个富态中年人,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金大周本主了,只见那人眉眼往上一挑便喝声道:“诸位,刚来就要了我管家一只手,这事儿打算就不提了么?甭管您几位是哪条江里的龙,游到咱们石村,怎么样也得按规矩办事吧!”
张式与梁翰还是看热闹的心思,只是静静的看着并不言语,这种事情根本无法触动二人的情绪。
一边的梁安脑袋可就大喽,为了帮老爷拉拢未来官场的翘楚司马乘天,没想到还得亲自处理这等事情,偌大的相府管理起来就够让人费脑筋了,真是万般烦恼出刁民。
聂老汉是真的害怕了,虽然身上穿了梁安老弟给置办的福寿锦衣,打扮的像一富户老者了,可骨子里还是对那金家人畏惧个五六分,这不,桌子下面的腿已经忍不住打颤了,嘴唇也是欲张未张的样子,对面的阵势确实是老汉今生见过的最大场面了,年轻时当府兵也不过就是跟在老师父的后面躲躲藏藏,最终还是务了一辈子农事的聂老汉,并没有直面过这等要打要杀的场景,现在他只能把希望放在来做媒提婚的梁家老弟身上。
里长与亭长都没来,倒是一副官场的作风。
天气半阴半晴的,如同窝在栅栏里面的山羊,吃完就睡,对任何突发的情况都无力反抗。
梁安还是那副来者是客的模样,比了请的手势大气道:“这位老爷,不知咱们石村,是个什么规矩?咱们既然想娶石村的女娃,那便会守这边的规矩,况且要了贵管家一只手也确实是几个奴才冲动了,您且说说看,咱们怎么个办法?”
那金大财主一看对方是个上道的不免哈哈一笑道:“也没什么,你们留下白银千两,滚出石村就是,至于你家少爷的婚约,就再也不要提了好吧。”
梁安还是拱手道:“此言差矣啊,江湖规矩老朽还是拎得清的,我们与阁下的事儿算一码,与聂老哥家的婚事又算一码,按规矩,阁下是不是手伸的有些长了?”
金大周摇摇头大笑起来,眉毛拧成了一团颇为凶恶道:“原本以为小老儿你是个上道懂规矩的,没想到这会怎么糊涂了起来。在这石村,我就是规矩啊,手伸长了些,又能如何呢?”话音落下这金大周竟然也把手伸出来,准备揪一揪梁安花白的胡子,与他那管家的行为如出一辙。
看来揪别人的胡子,在这金家,还是有传承的。
“噗呲”
又一只手,落在了地上。
金大周打死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自己带来了上百人的情况下还敢动手。
聂老汉眼睛一闭竟然吓昏了过去。
至于媒婆随从,有不知情者躲在墙边战战兢兢,而认识这梁大管家的人就完全是一副看戏的心情了。
一百多打手倒是没人敢动手,因为砍下价金大周手掌的那个刀客已经把刀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疼,也只能忍着。
张式与梁翰二人故作仁慈扭过身去不看那血腥的场面,其实是看上了聂老汉十多年前埋在地下的那坛子红梨老酒,若不是梁安走过去一把抓过来,怕是要被这俩小子给偷喝光了。
屋里传出抽泣声,是聂家小姐,媒婆带着几个妇人赶紧进去安慰,场内只剩滴血的金大周和他一百多不敢动作的打手,尴尬于此。
人群里聂老汉的两个侄子在偷偷窃笑,他们可是知道这金大周在太平城里的背景的,这下那老不死的大伯和他这看起来有些来头的提亲者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喽,随即二人又开始了对聂老汉名下的几十亩上等田的分配问题的讨论。
不出张式所料,金大周背后的人还是忍不住出现了,门外传来的嘈杂声可不是这群只会看热闹的农户能制造出来的。
一白衣公子分开人群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带刀披甲的兵卒,张式看那几个人握刀的姿势以及手掌上的老茧,应该是前线下来的百战老兵无疑。
那人原本无视众人的眼神,看到梁安的时候却大惊失色道:“梁……梁叔?怎么是你!”
梁安一看来人也哈哈笑道:“赵公子,别来无恙啊,说起来令尊可是有些日子没来府上做客了,怎么着,你今日也是来求这门亲事的?那你可就来晚了些了,这亲事我已经帮家里一小辈定下了,不如从朝中再另寻一门姻缘如何?”
名叫赵方的公子哥眼中抹过一丝冷色,又拱手低头对着梁安恭敬道:“怎敢,还是不麻烦梁叔了,小侄这就退下了。”说完就着急忙慌转身往门外走去。
众人讶然,金大周眼神彻底暗了下来,看来今日这只手掌是要白白的搁在这里了,谁能想到这聂老头竟然找了这么一门亲事。
人群里聂老汉那两个侄子心里也是一凉,几日不见,自己这怂软了一辈子的大伯,如何就一步登了天门?
没给众人多想的机会,刚刚走到门外的赵公子回头对着众人大声阴笑道:“仰马山强盗寇乱石村,我等奉命捉拿,盗寇拼死负隅顽抗,杀无赦!”
人啸马嘶,一时涌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这么阴狠,张式狠狠的啐了一句,卧槽!
惊叫和痛苦的声音在张式耳畔同时响起,是刀子无情的又收割了看似不值钱的生命。
门外差不多又有三百人的兵卒,是那赵公子带来的,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嘛,出门好大的威风,看来又要变天了,这兵部尚书赵睿原是个梁乙一气贯通的,没想到今日也倒了戈。
加上已经不受金大周控制的那一百打手,对方足足有四百人,若说把梁安这一行二三十人屠灭殆尽,看起来并不是难事儿。
张式不想再动手了,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难道又要搞得浑身没个完整的地儿才行?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先看看梁安的动作再说,旁边醒过来的聂老汉看到这阵势则又晕了过去,屋里去安慰聂小姑的妇人们一同发出了低声哭泣的声音,只有那多年的媒婆坐在炕沿儿,默不作声。
聂老汉两个侄子在内的看热闹人群四处冲撞跑路,以求在这场杀戮中找到活路,只不过大多数都死在了无情的屠刀之下,赵方的目的是在场的人一个不留,除了自己带出来这三百兵卒,剩下的一个也不必活。
忽然张式眼睛瞳仁紧缩了一下,死死的盯着远在百步之外一墙头上看热闹的赵家公子,因为他发现刚刚还在眼前的梁安不见了,人群里多了一个快如鬼影的高手,所到之处性命之花枯萎,生长之叶迅速凋零,如鬼魅一般。
正如张式所料,不过几吸之间,那人的手已经搭在了赵方的脖颈上,迫使赵公子憋着公鸭嗓的声音喊出:“住手!”二字。
交战之声瞬间转变为寂静,是夜半到凌晨的那种。
掐住赵方脖子的那只手粗糙干枯,正是刚刚在梁安身边的那名刀客。
打破寂静的还是从一旁侧门里出来的梁安,只见他左手里拿着一块猪肘肉,右手则是刚刚从梁翰张式二人这里抢去的红梨果酒,他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才对着墙上那赵方道:“赵家小侄儿,做事也忒狠了些吧,想到年你父为求那兵部尚书一职可是把我梁家的门槛都要踏烂了,怎滴传到你这,恩反倒是仇了?”
张式对着梁翰仰胁抚膺长叹自我嘟囔道:“趁着咱俩不注意,梁老把肉吃了,酒也喝了,以这么大阵仗抢咱俩的吃喝,好大的手笔。”
那赵家公子似乎到了无所谓的境地,只见他横眉冷眼道:“姜还是老的辣!梁叔,今日栽倒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您老给个痛快便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子是个狠辣的角儿,自己死了后那三百兵卒还是会踏平这里,即使活下来一个两个不足为虑,况且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能利用自己的死,为自己在朝堂上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梁安伸手在自己的锦绣华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油大声回道:“唉,何止于此呢,你对梁家不仁,梁叔叔可不能对你不义,毕竟你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今日小翰也在,你怎的能下得去手呢!我这作为长辈的也不可能要了你的性命,赵方啊赵方,你真是让我好生为难!”随即捻着胡子左右踱步作思索态。
梁安跟着梁乙从一个军中司马做起,一步一步到现在,若是说他会慈悲心肠优柔寡断,张式打死也不信,他这样说这样做肯定是给众人一个说法,让事情变得更合理一些而已。
果不其然,只见他为难的抬起头,忍痛咬牙一跺脚,仿佛是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才做出决定道:“小铁,废了他的武功,打断一条腿!”
张式目瞪口呆,百人蠢蠢欲动,一声震天的惨叫传来,赵方就这么被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