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玲儿乘车回到小玲珑时,李妙正坐在门口左右踱步,像某家老来得子的富翁等待着新生命的降生,好不焦急。
张式赏了他一个此事已成的眼神便进了后院,李妙紧紧跟着。天色已晚,后院倒是没剩下几人,张式看着这前些天还是热闹非凡的院子,莫名有些孤独感。一直没人打扰,就张少卿和玲儿两人时倒也没什么,只是前些天突然纵酒放歌拜了几个弟兄,又经历了突如其来的背叛,今日里二哥甄厉又回了北魏,三哥冯天智也说这几天有事不知去了哪里,使得张大公子看着小玲珑的后院越发凄凉。
人就是这么个动物,贱气的很,张式又紧紧握了握玲儿的手,进院落座。
虽是青楼公子,这待遇也半点没得委屈,一会就有识趣的下人端上了茶水瓜子,茶还是张式爱喝的崂山绿,瓜子倒是没啥讲究,消磨时间而已。
嘱咐玲儿去屋里拿昨夜里画好的大理寺监牢图纸,李妙有些激动却又小心翼翼的给他捏着肩膀,张式吐了一颗瓜子皮,右手敲了敲桌面,指示李妙坐下。
张大公子重新恢复以往的老气横秋道:“小五啊,今晚你去把那人带出来,应该有这个本事吧?”
李妙也还是那么猥琐又重新站起来给张式捏肩自信道:“放心吧四哥,今晚我保证万无一失,把那关宏放走后,弟弟可就唯你是从了。”
张式皱了皱眉疑惑道:“唯我是从?你不是说要去西域拜大佛吗?民间可是散财以附僧,破产以趋佛,那西关之外的石窟内可是有些真佛的。”
李妙摇摇头道:“这些天和四哥一起待着,时间长了感觉道家的生活更是舒服一些,想躺便躺,想吃就吃,那佛教清规戒律太多,不学也罢,嘿嘿,不学也罢。”
张式起身给他一脑瓜崩解释道:“四哥修的可不全是道教的道,道教修的是仙,图一个飞升羽化,清规教条并不比佛教少,四哥这道是道家的道,是人间道,别人学不来的,你若想学我的道,需先活半百之数才可开始悟道,且不说你能不能在这动荡的年代活到半百,就算活到了你还要先体验民间疾苦,看世事变迁,读百家文章精髓,看百家武学特点,这些基础的东西学完又是十年不止,等你甲子之龄时,还有兴趣修道么?”
李妙似懂非懂,道教与道家不就是一字之差么,怎地张式修的就如此舒服,李妙便等五十岁以后修,还得体验人间疾苦,难道你比我大一岁半的四哥就体验过人间疾苦了?
张式拍了拍李妙,似是看懂了他所思所想,也不解释,仰天微微一笑,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便是人间疾苦啊”。
突然雷声轰然而至,黄豆大的雨点便扑哒扑哒像美人落泪般落了下来,张式赶紧嘱咐下人和玲儿收拾桌子,他知道一会后这尚存温热的雨滴便会无情起来,因为他见过受了委屈的聪明孩子,起先的哭声都是如蚊蝇一般,一但有人关注他便马上变得如洪水泛滥溃散开来,哪止梨花带雨,简直一泻千里。
果然如张式所料,三人躲在窗子内看无情风雨拍打这青石地板,院子角上的槐树叶子也落了满地,被雨水打湿贴在了地上,平时倒未发觉,这槐树竟然也接了种子,此时散落在地,也不知那树干内或许没有的灵魂,是否有些心疼?
张式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下用手接从屋檐滑落的雨水,也不知为何,每次用雨水冲过手掌便变得更滑更嫩些,他边玩边对着偷偷往嘴里塞张式留着当夜宵的大片酱牛肉的李妙言道:“看这雨势,今夜停不下来了,要不缓几天再去?”说着又敲了李妙的头一下笑道:“别吃完给你嫂子留几片晚上吃!”
玲儿无辜躺枪,轻笑也不言语。
李妙边嚼着牛肉遍唔唔道:“没事这天气才适合我办事呢,你不知道四哥,在我们这行有这么句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点灯人未睡,咳嗽心必虚’,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雷雨交加时,买卖自然来呀,哈哈。”
张式转身去床下拿了蓑衣,又从李妙手里把装酱牛肉的盘子夺过来,便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玲儿拿一件粗布外套披在了张式身上,担心问道:“就这样让他去了?那可是大理寺的监牢,能行吗?”
张式看着外面并没刚刚那么强烈的雨淡然道:“我早就和里面的人打好招呼了,你以为司天监那个老头子真能从我嘴里套出来话么,那牢头是苏哲的人,你记着,以后关于苏家和刘家的事儿,都好说好办,记着傻丫头,他们欠咱的。”
苏刘两家的强强联手倒是在这偌大的梁都城里获得了不小收获,从前几年苏家的姑娘嫁给了刘青峰后这种事态就慢慢在酝酿了,直到前些日子苏刘裹挟着非家一起进犯紫罗山时,天下人才知道,刘家已经获得了大梁王朝的认可,成了一条彻头彻尾匍匐在地的狗。
半夜,雨中,固子巷里。
两件蓑衣步履蹒跚,一年轻瘦小,一老态龙钟。
老的那人脚上带着镣铐,即使鞋子一半陷进水里,随着他轻轻走动还是会有铁环击打的声音传出,哗啦,哗啦一步步朝着小玲珑走来。
张式一直都没睡,反倒是玲儿已经进入了梦乡,灵敏的耳力使他感到了巷子口的来人,他拿起玲儿那件蓑衣,斜风细雨,一阵轻寒随风袭来,好在张式身子瘦惯了,穿玲儿的正合适,平时他穿的衣服都喜欢宽松肥大,厌恶束缚。
打开院子门不一会就看到了李妙和那曾名动一时的老人,三人相见并未说话张式关上院门,带二人来到了早就备好的另外一间客房,脱下蓑衣张式这才看清老人面目,身材比李妙稍微高大一点,也是一样的瘦,下巴几乎没有,脸也就巴掌大,头型尖翘,南来峰麻衣相子乔白柳写的《三命通》里有言:“下巴无颏,家里没窝”,张式此时想来,说的便是眼前这人了。
张式先试探道:“关老前辈此次重出江湖,想必是要加入魔宗,搅动风雨?”
那老人皮肤黝黑眼神却炯炯有神,挥了挥手言道:“还不是个狼群虎窝挪一挪的命嘛,老头子都髀肉复生了,怎敢再谈搅动风雨?”随后又指着李妙道:“我就和这娃子一样,帮那魔教右使一个忙,还了这个人情后,以后便回老家种田去喽!”
张式看了看李妙,李妙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张式也只好叹一口气拱手言道:“您早休息,我回了。”
老头这才安耐不住一把拉住张式道:“哎哎,小伙子着急了不是,着急了不是。这老朽虽然是要金盆洗手的可也没说是这两年呀,再说了你费心费力把我救出来,我一大把年纪老头子,能让你吃亏么,少壮戒躁啊。”
张式这才放下手里的酱牛肉严肃道:“你这老头太滑,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若不是看在我五弟的面子上,让你在大牢里终老也是不错的选择,况且你以为你真的还有二十年前的身手?”
关宏猥琐笑道:“小公子,说说你的条件吧,老夫可是饿的胸贴背了。”
张式也就不在绕弯子:“普光寺里有个东西,我现在不要,以后需要的时候你帮我拿出来就好。”
关宏一愣随即又作为难状:“这佛教圣地虽然说每年朝拜的人也不少,可要真进得那三重宝殿,也不是易事。”他没等张式说话又言道:“不过老夫倒是真想去瞧上一瞧,我答应了。这下可以给我打开锁链了吧!”
张式看着又想偷吃牛肉的李妙,又转头道:“我并没有钥匙”也又转了个弯没等老头大叫出来就说道:“不过我能打开这寒铁锁链,你且把脚张开。”
关宏坐在椅子上,伸开双腿露出那寒铁锁链,映着灯火飘摇风吹雨落,只见张式指间红光一闪,锁链应声而开。
李妙关宏凝固当场。
张式没等老头言语就拉着李妙走到门口只留了一句:“刘莎莎还活着,”便推门而出。
关宏彻底愣在当场。
到了李妙房间,张式直接问道:“那件事办了没?”
李妙点点头道:“办了,清清楚楚。”
张式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改日给你寻一门好点的轻功”也就推门而出了。
回到屋里玲儿已经坐在了床沿,双眼惺忪看着张式,也不做声起来慢慢帮他褪去蓑衣,给他脱了雨鞋,擦干脚上的水渍,等张式躺下这才慢慢进窝轻轻抱住他。
张式倒是知趣,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温柔道:“明天开始就筹备婚礼吧,我明儿去宫里一趟,看能不能搞定你的身份问题,然后在近王府的位置找个院子买下来,是时候娶你回家了……”张式念念叨叨的睡着了。
玲儿却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