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臣妾愿受皇上责罚。”我不知怎地,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碰到坚硬的石子路,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不受控制地疯狂落下。陈豫被我的此举吓了一跳:
“容妃快快请起,告诉朕,谁欺负了你。”
这句话真是字字诛心,说到了我的痛点上。陈豫你大爷!我本是世间一枚清丽少年,一夜之间被你蹂躏了贞操,玷污了清白,蹉跎成了女屌丝,你还问谁欺负了我?!
“皇上让臣妾怎么说才好。皇上昨晚意兴阑珊,要臣妾前去助兴,没曾想却是一场鸿门宴。皇上既不信任臣妾,又何必苦苦相逼。臣妾自知自己的卑微,不配做皇上身边的女人。终日三跪九叩,连‘跪的容易’都莫得。如今天气回暖,不如将臣妾打入冷宫,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我提心吊胆地说完这番话,以为陈豫会大发雷霆,心中顿感不妙,冲动是魔鬼呀,万一陈豫当真把我打入冷宫,我这后半生就彻底没有指望了。嘴欠呀嘴欠,脸上也火辣辣地疼。我正在想法子转圜,一只手带着温度贴上我的脸,然后捏住了我的脸颊,像蜜糖一样,糯溽、粘连,阳光也变得格外黏稠,只听陈豫小心翼翼地说:
“天气如人饮水,你也该冷暖自知。这局部堆积而成的油脂也该散了。那些御寒的功能就留到寒冬时节再用吧。”
我一时之间有点懵,打住啊打住,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这半古不白的话语最令我厌烦了。难道,这家伙是在变相说我脸大么。
陈豫又是一声轻叹,那手便自面部滑落,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扼腕叹息,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与你自小相识,你到如今仍不明白我的心,罢了,罢了,自此以后,是缘是孽,随风而去。我们往日情分或否,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陈豫说完,将手中紧握之物掷于地下,拂袖而去,我听出话中绝情之意,看着陈豫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竟升起无限惆怅和悲凉。
待到我拾起那物件,竟是一柄画卷,展开赫然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跃然纸上,那女子身着青罗衣衫,倚在床畔,双眸微闭,双唇微启,宛然小憩,而她的脚边,赫然是一折葳蕤郁葱的桃枝。
花开正艳。
我孤身一人回到瑶华宫,玉瑶神出鬼没已在宫内等候,见到我,便迎上前去:
“娘娘,高公公已在此等候多时。”
话毕欠了欠身子,我这才看清,高无恙正站在玉瑶身后。
“容妃娘娘,奴才接到通报,一下朝就马不停蹄赶来,娘娘不知有何吩咐。”
“高公公,你说,你一直陪着皇上在早朝?”
“回娘娘的话,今日早朝,皇上处置了司礼监掌事太监,因他奢靡贪侈,恣意挥霍。此现象在宫中已蔚然成风,奴才奉皇上之命,对宫中御膳房、各宫寝室住所,办公场地,进行排查,奴才见泔水桶中所剩皆为铺张浪费之食,实为可惜。已禀告皇上,皇上亦下旨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原来如此。
“高公公,听闻近来侍卫在大批抓捕宫中野猫,不知是真是假。”
“野猫猖獗,半夜爬上后宫窗棂,叫声瘆人,直弄得人心惶惶。抓捕确有此事。”
“高公公,这宫中之前一直安静,缘何后来野猫如此之多,又盛气凌人,你们可有追查过原因?”
“娘娘,缘由之一定是因奢靡之风所致,野猫寻食,被香味吸引而来,呼朋引伴;但可知老奴自幼在皇上身边行走,没有博古通今之能耐,却也见多识广,这皇宫高深莫测,实为心之幽闭之所,从未安分过,此等小事实在不足为奇。”
“哦?此话怎讲?”
“自陈嫄女皇建朝以来,宫中无论诸事,必有档案可循,尤其对后宫女子要求严格,言行方面更是慎之又慎,此等古训依传至今,如今虽有松弛,但仍不可逾矩,所以娘娘还是收起好奇心,勿要多言,以免惹祸上身,安分度日为好。”
“高公公这话错了,女人绝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什么对后宫女子要求严格?那后宫的男人呢?凭他们胡作非为,胡言乱言,就可不闻不问?亏得陈嫄还是女皇呢,比武则天可差远了……”
“娘娘——”玉瑶急忙插话,及时打断了我:
“娘娘,高公公说的有理,自古以来言多必失,谨言慎行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嘛!高公公请回吧。”
“等一下。”我忽然内心又是一阵悸动,对高无恙喊道:
“高公公且留步。听闻我朝以德治天下,却对它们以绳勒之,以药灌之,以矛刺之,甚至于以火烧之,众生万物皆有灵性,不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付它们是谁的意思,难道是皇上的旨意?”
高无恙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不再发一言,沉默而冷静地离去。
我眼看高无恙离去,心中的疑惑渐深,我强烈感觉到这个王朝一路不寻常的足迹,它的背后一定背负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或许可以与喵星人有关,或许跟开朝女皇陈嫄有关,或许,跟这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其中,一定也包括我。
我这样想着,逐渐陷入沉思中,我开始想起我自己的身世,与葛莱美认识之前,我是个孤儿,我对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儿时,父亲沉默寡言,常穿一件蓝卡其布的工作服,不明所以的暴力相向,拳脚相加,我在之前的梦境里见过,还有一团模糊不清的形销骨立的人影,死死在怀里拥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影,那个瘦小的身影在水边行走,我知道那就是我自己,我对这一幕还有印象,年幼的自己喜欢走在危险的边缘,母亲在身后焦急地唤我,我回头调皮一笑——记忆到此断裂。
葛莱美遇到我的时候,我住在孤儿院里,在上学的途中,被他一眼相中,那年我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我站在学校门口背着书包,他走过来与我打招呼,说注意我好久了,我并不知芸芸众生里他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而那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经纪公司里的无名小卒。之后我告别了孤儿院的生活,拍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支广告,我记得当时要我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过一条街道,摄影机全程跟拍,最后我停下车来,回眸一笑,说一句,某某牌自行车真好之类的,然后又拍了几部电影,可能反响还不错,陆续有人找我拍戏,我印象最深的是拍一场感情戏,我在戏里演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失语少年,被养父母精心照顾,最后我的病奇迹般的好了,在戏里我的母亲像往常一样照顾我的时候,我忽然开口说话了,我喊了她一声妈妈。这是剧本里的情节,真正要拍摄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拍不出来,连续拍了好几条都没有过,大家都很同情看着我,说真是为难我了,没妈的孩子拍喊妈的戏。当时我忽然就爆发了,我哭着喊了一声妈,终于过了,大家都说我喊的特感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的内心是有多么悲愤,我的眼泪是为什么而流。
玉瑶在一旁唤我,我抬头看她,我接触到她的目光,好清澈的蓝眼睛,水汪汪如一池澄碧之水。里面有白色的波光在晃动,天真而无邪。
“娘娘,您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玉瑶,我在想,那些被捕杀的生灵,有没有可能在另一个时空重新穿梭回来,与捕杀者互换身份呢,或者说,前生造下的孽源,一定会在下一世遭报应,恩怨情仇,爱恨离合,都要相互照应,角色互换,这是不是我们所说的因果循环。”
“娘娘多虑了,要知道世间万物,生死自有定数,照娘娘的说法,今生遭遇的捕杀,也许是前世作恶的偿还,其实,谁来到这世上,不是为还债的呢?娘娘这样想,或许心里会舒服很多。”
我又一次惶惑看着面前的人脸,有一瞬间觉得如此陌生,又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在剧组相处过一只叫“哈啾”的猫……
我怔怔地看着她,半天说出一句话:“你是谁。”
未及玉瑶开口,我仍自顾自地说下去: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这种感觉从一开始就如此清晰,让我认定你就是那个可以帮助我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深入,我对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但他们与你不同,他们像是我前生的羁绊、摩擦、也许是擦肩而过,也许是云淡风轻,也许曾并肩携手而行,看一路风景,而你却不同于此,有着最独特的存在。我知道你非一般人。你的存在究竟是为何,你到底是谁。”
玉瑶收起脸上一贯的笑容,睁大眼睛看着我,定定看了我好久,美丽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这光芒又让我想起那几次妖冶的变身,蛊惑人心的幻觉。
“花想容在八岁那年曾救过一只病得奄奄一息的狸花,精心照料直至恢复健康,放归山林,那你说,我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