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地沉默。
武柯静静地等待着北斗的回答，而北斗也思索起其话中的含义。
整片世界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风的声音。
良久，北斗眼中迷雾散去。
“老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天赋的阴阳师，是站在那些被冠以‘怪物’之名的存在身后的影子。”北斗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答案，虽然他知道这绝对是自家师傅最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果不其然，听到北斗的回答，武柯星海般深邃的眸子暗了下去。
“我知道师傅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但我没办法否定，这就是一直以来的想法，甚至…”北斗轻咬下唇“甚至我也不在乎师傅您教的拳!”
“我觉得自己不如那些家伙，没有海支柱那般无穷无尽的咒力，没有天支柱那惊世骇俗的驭使力，十二天将、九大神侍、神社任何一位存在的天赋都不是我能够企及的……至于那些神之技法，更是遥不可及。”
武柯没有发声，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出拳，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的拳也好，‘无双’的剑也罢。当时在神社门口，无论我遇见的是谁我都会冲上去拜师。我所求的从来不是拳!更不是师傅您口中的无我!”
“我求的是一个‘可能’!”
“普通人没有可能战胜怪物，可是普通人并不是不可能变成怪物。六道轮回也好、神之技法也罢，甚至是师傅您的无我!无论哪一种力量，我所追求的都只是一个可能!一个我站在那里，任他天将神侍亦或是地下王权都不敢小觑。”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如那些天赋异禀的存在，甚至坚信不疑。但我从未觉得自己比不过他们，连剑也好，习拳也罢。只要是也可能企及那个层面的剑，只要是可以撼动那些怪物的拳，我都会去选择!”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大到将这风中的怒吼，化作对自己的赞颂!”
恰如少年所言，天地之间狂风大作，仿佛战鼓擂动于天庭，为少年的誓词呐喊助威。
这回换作武柯沉默，天地之间，再次只余风声。
“……姑且算你合格吧，天将神侍算什么？地下王权算什么？不过是你眼界过低才会觉得其高如天穹，但看在你尚且有那份心性，倒也还算凑合!”
“这六道轮回之畜牲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通过其试炼所得的能力便是可以窥探世间一切的欲望，换句话说就是——他!心!通!”
“想来你也体会到了，若是完全掌握对方的一举一动和心理想法，只要不是实力远超于你的存在，在这份力量面前将会犹如婴儿般任你宰割!”
“但我们武者出拳何须思虑如此之多？!当出拳则出拳，当挥剑则挥剑。通过对方的心理寻找破绽，因为别人的战法让自己的拳势凝怠，这才是武者武者真正的大忌!”
猜测敌人动作，料敌于先，设陷反制固然是战斗永恒不变的宗旨。但正真到达武柯这个层面，那就远不必那般思虑，因为他们是武者!哪怕式神尽丧，哪怕咒力全无，只要胸中不堕那口气，出拳便是绝顶!
“在这里，我的任何想法、动作，你都可以完全捕捉到，甚至完全掌握，但你真正需要做的不是避开我的攻击。而是完全无视这份洞察全局的能力!”
“什么是无我？你出手何必纠结于我是谁，我有多强，我准备怎么进攻，你心中竟然是一片虚无，那么战斗就应该是一往无前。拳也好，剑也罢，何须思虑那般!”武柯罕见地露出笑容，他的手中，拳罡浮现。
傻小子呦，你敢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求的不是我的拳，这何尝不是一份无我？
谁说老夫就只会教拳？
“来，向我出拳，出剑也可。老夫保证你不会被打死。”他又默默的补上一句“如果你敢躲那就不一定了。”
“轰隆隆——”两道相同的拳罡在大地啊绽放耀眼的光芒，其后便是无休无止地碰撞。
一场、两场……十场、百场……单薄消瘦的少年一次次向那个同样单薄的老者发起进攻，又一次次被拳罡的反震这段臂膀。
他缓缓坐下养伤，约莫片刻便可痊愈，到时候便是再次出拳。
骨折什么的，早已习惯。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被师傅一拳砸在心口，在大地啊一直后撤摩擦出一条千米长的巨痕，双腿更是血肉模糊。
那是师傅给他的警告，他分神了，交战的一瞬间，他生出来躲闪的念头，那是心神太过紧绷之后身体的条件反射。虽然瞬间便被自己掩盖住，但显然还是没能逃脱一顿毒打。
少顷，北斗再次起身。
他们已经这样不眠不休酣战了无数场，虽然都是自己一边倒。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的选择，只能出拳!
星辰般的拳罡再度浮现，老者起身，少年递拳。
就在北斗递拳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心神。困意、乏力、只想躺下了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还是身处那个自己练拳的小木屋，小木屋门缝间，瞥见那个沧澜般的少女一闪而过。
“不好!”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甚至比先前那次还要严重，因为他的拳罡中已经没有了丝毫魄力。仿佛一个迟暮之年的老将军，用干枯的手挥舞其杀敌无数的宝剑，可宝剑早已饱饮鲜血，生出无限铁锈，将军自己，也已经告老多年。
“不可以!”我必须递拳，向前递拳，向敌人递拳。痛苦也好，难耐也好，不可战胜也罢，那些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这一拳，就够了!
够让你神将神侍目瞪口呆，够让那沧澜之女翩然侧目!
“轰隆隆——”
大地再次回荡起拳罡碰撞的声音，这次的声音甚至要传播到天际尽头。盖过那翻腾不息的灭世玄雷!
一道身影在大地上摩擦出一条千万米长的划痕。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道倒飞出去的身影，是魄之武柯!
原地，风烟散去，北斗犹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轰然倒地。方才那一拳，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因为那是真正的无我之拳，拳出，不由心，不由己，不由人!
……
北斗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已经熟悉了的风沙，还有依旧古井无波的师傅。
“师傅，我……继续练拳!”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修行时产生了困意，也许被师傅一拳砸晕过去也说不定。
“不必再练了!”武柯打断了他的动作“练好了你也出不去!”
“什么？!”离开这里一直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甚至比修习无我，比六道轮回之力还要重要!因为他答应过那个沧澜的少女!
可是武柯下一句话就让他心如死灰。
“踏入这片天地，好像就只有一个人能离去，想要获得全部的试炼，就必须歼灭全部的竞争者!”
“师傅你是说？”
“对!你我之间仅可存一人!”
武柯的话语比灭世的玄雷还要震撼北斗的心境，这是什么？让自己对师傅出手？还是……
他一拳砸在地上，掀起大片尘土
“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心里无比清楚，这位武道至尊，是不可能开玩笑的，更不可能开这种玩笑。也就是说，他和师傅之间，必有一死!
“怎么？哭丧着个脸，老夫还没死呢!”武柯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本以为自己这位弟子掌握了那股力量就可以脱离这里。可他忽略了一件事，自己同样掌握了那股力量，并且比这小子还要早地控制住。
也就是说，这片天地的法则降临到了两个人身上，造成了紊乱。
“老夫倒是不介意早点去找那冥王问拳，可就你这哭丧脸的小屁孩也配我为你而死？!”
他倒是可直接打破这片天地，但那样整个六道轮回都会混乱，若是进一步造成冥王入侵，整个阳界都会随之崩溃!
“我怎么可能对师傅出手？!”北斗声嘶力竭地锤击着地面“可是我!我还不能死!”
“对老夫出手？”武柯笑道“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威胁到我不成？”
“你一个小小的记名弟子，一无是处的破烂玩意，也就配未老夫死在这里!”
武柯手心，拳罡浮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机笼罩住了北斗。
同时一道诡光在其眸中闪过。
北斗心间，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念头。并且在他毫不怀疑的基础下不断膨胀。
“师傅怎么可能要杀我呢？这片天地的法则一定是骗人的吧！师傅一定是想让我彻底掌握无我才故意使用的激将法。”北斗的眼眸已经化为一片诡异的紫色
“凭你还想杀我不成？一个看喜欢的姑娘都只敢躲在屋子里的鼻涕虫，一个要资质没资质要咒力没咒力的可怜虫，一个屁大本事都没有妄想着有一天出人头地的废物!”
“还和人家海之女约定，我看人家是被你惹得不胜其烦了，又杀了你脏手随便打发你的，你一个泥腿子还当真，指不定老夫现在宰了你提头出去还能在她那里换个人情!”
“哦，说不定出去正好赶上她和哪个野男人的喜酒呢？人家海之女可不缺追求者，不会还当真心心念念以为人家在等你吧！”
“等你也得你有本事打死我，哪里我站在这里让你打，等你自己累死了，只怕人家海之女的孩子都要出身了，说不定在这投胎了还能做一回母子!”
“你给我，闭嘴!”前所未有的怒意来着从未硬气的少年，方才的怀疑化作难以遏制的疯狂。
“哦，我忘了，稻荷神社的巫女只能当一辈子老处女，不能…”武柯话还未说完一拳已经袭来，速度与力量仿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武柯掩藏眼底的笑意，已经快彻底掌握了吗？那就从将怒意也化作虚空开始，将你一拳一拳锤炼成我的最强之作。
那样，老夫才能放心去找那冥王问拳，因为你，才是我打为这苍生打出的最强之拳!
星辰般的拳罡再度绽放，天地之间风声呜咽，隐约拳影，夹杂着顿顿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