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有困难吗？”
见众人一言不发，刘洪开始发问。
冶铁监正率先打破了沉默。
“少主，您说的何止是有困难啊，是根本就做不到。”
冶铁监正面露难色。
“没有人能在三个月打造两千套人甲马铠。至于少主说的增加人手，我代表我们三家表个态，绝无半点可能！”
年纪最长的大匠斩钉截铁说道，随后带着众铁匠转身离去。
刘洪懵了，这群铁匠这么硬气的吗？都敢跟我甩脸子了？
刘洪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你态度好点哈，有点太不尊重人咯，现在哪个掌握局势？你搞不清楚状况！”
诶？我为什么突然飙了段重庆话？
刘洪挠了挠头。
“咳咳……”，旁边的军器监正清清嗓子对刘洪说道，“少主，您说这话挡人家财路了！”
“哦？我怎么挡他们财路了？”听到这话，刘洪有点迷糊了，“这种小作坊效率低下，出产量极少，扩大为冶铁工场，有什么不好的？”。
“少主有所不知，这三个冶铁大匠出自扬州临海郡殴家……”
“殴家？”
什么殴家？什么扬州临海郡？刘洪当然一概不知道，他只知道白驼山欧阳家。
“少主可听闻‘龙渊’之名？”
“龙渊？殴家？莫非是铸剑大师欧冶子？”刘洪猛然想到自己曾读过的古代铸剑师的故事，最耳熟能祥的便是干将莫邪和欧冶子的龙渊剑，后来唐朝时避唐高祖李渊名讳而改为龙泉剑。
“这也不对啊，我记得欧冶子不是东周时越国人吗？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了？”
“少主说笑了，欧冶子当然不会跑到这里来，这三位大匠是欧冶子家族的后人，详情请听我细细说来……”
原来，当初刘氏一族举族东迁，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扬州临海郡。至于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因为当时这里是中土最大的港口和造船基地。
早在三国时期，孙权在此地置“横屿船屯”，委派典船都尉监督造船，横屿船屯所造舰船，主要是军舰，其次为商船。船种除汉代楼船、朦艨、斗舰、赤马、先登外，还建造了走舸、舫船、油船、舟句等。最大的战舰有五层，可承载三千士卒。商船“大者长二十余丈，高去水三二丈，望之如阁道，载六七百人，物出万斛”。刘氏一族数千人，如欲渡海，只能乘坐大舟，如欲得到大舟，则只能到临海郡来。
话说，当时刘氏族人到达临海郡后，刘智以汉室后裔身份备受当地豪强尊崇，被当地豪门欧氏家族引为座上宾。在殴家的帮助下，刘智结识晋典船校尉，重金私购二十余丈大型商船八艘，趁夜出海，殴家子弟数十人、操舟者及船工共计上百人也跟随刘家漂洋出海。
这数十欧家人和上百船工，奠定了龙兴城冶铁业和造船业的坚实基础。汉公为感念欧氏恩情，特许欧家人专营冶铁业和铸造业。
“现如今，冶铁场及各城铁匠铺都掌握在欧家人手里，都是殴家子弟自操本业，少主要大量扩充人手，开办大型冶铁工场，可不是断了殴家财路？”
听完军器监正这一番话，刘洪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这些铁匠这么牛气冲天，听到扩充人手的建议又如此生气，原来这些人是家族式垄断产业，古代“卡特尔”、龙兴“托拉斯”啊！
不久前还赞许父亲的治政能力出众。
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就像龙卷风。
先是阻止自己扩军，后是发现扶持了这么一个冶铁垄断家族，昏招迭出啊。
刘洪不禁掩面扶额，大为头痛。自古以来盐铁这等战略物资都是官府专营，怎么能沦落到私家手里？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吗？
确实，殴家给了刘氏一族莫大的帮助，没有殴家，刘氏出海计划可能会困难重重，但是感恩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但是刘智却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一种，冶铁场虽然披着“国营企业”的外皮，官府也派将作苑、冶铁监进行管理，但是私底下它却是不折不扣的“私营企业”，还是个“垄断企业”，一想到这，刘洪就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总之，就是一千个不舒服，一万个不自在。
刘洪对生产力发展的需要，与垄断家族殴家追求自身利益的矛盾，已成为当今龙兴城的主要社会矛盾。
刘洪迅速在心里给殴家定了性。
不行，必须将这个“托拉斯”打破！可是，如何打破这个家族垄断，却是个大难题。
殴家对冶铁的垄断，是来源于自己的父亲，为了报恩，父亲给了殴家专营冶铁的权利，在这种情况下，殴家自然而然将“冶铁专营”当作自家的囊中之物，不许他人染指，既有龙兴城政策支持，又有着他人所不能掌握的高超冶铁技术——这个情况有些复杂啊！
行政垄断加技术垄断！
打破垄断，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取消对殴家的政策支持，然后或威逼或利诱，使其将独家掌握的技术分享出来。
这和虎口夺食有什么区别？
太难了！
难以定计，刘洪决定去父亲那里探探口风。
时隔一个多月，刘洪再次回到宫城中的家里。
来到父亲书房，此时父亲手捧一卷书籍，正凭几读书，只见他手抚胡须，不时微微颔首，似乎颇有所得。
父亲样貌俊朗，眉宇间颇有英气，此刻倒真有几分关公夜读《春秋》的感觉，只可惜现在是白天。
刘洪站在门前，被父亲好学不倦的精神所感染，不禁陷入遐想。
少顷，只见父亲放下书卷，揉揉额头，伸了个懒腰。
“洪儿，何时回来的，也不叫一下为父！”
刘智宠溺的责备道。
“禀父亲，孩儿看您正在读书，不敢打扰，便立于阶下等候父亲，不想还是惊扰到父亲了。”刘洪脱下鞋子，迈步进入书房，拱手作揖，恭敬的说道。
“哦，无妨，并未被打扰到，看了半天书了，也该歇歇了，洪儿近前来，与为父说说话。”
刘洪跪坐在席上，直起腰板，与刘智隔小几而坐。
“近来可好。”
“禀父亲，孩儿一切安好。”刘洪想了想，将上午冶铁场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父亲。
“洪儿，是你莽撞了，殴家有恩于我全族，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如今欲断殴家生计，人家负气而走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切不可因此心生怨怼。”刘智含笑道。
父亲真是个正人君子，儒雅的不像个将军，倒是有九成的书生气质，真的难以将他和当初那个为了儿子血洗匪寨的人联系在一起。
“父亲，盐、铁暴利，自武帝以来都是官府专营，如今我们龙兴，将冶铁权利让与私家，是否不妥？”
刘洪看父亲心意坚定，试着用祖宗之法来引导他。
“吾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盐铁专卖一直颇受非议，昭帝时，就开始慢慢废止了。”
“可是父亲，孩儿想打造一支具装甲骑的铁骑，现在的冶铁场产出低下，每月只能生产一套，只有不断扩大冶铁场，才能打造这么多人甲、马铠，为我骑兵列装。”刘洪恳切的祈求。
“如今我龙兴城用铁有限，主要用于兵器、农具，殴家产出足用，价钱也颇为合理，无需更改”，刘智叹了口气，“早先就同你说过了，如今龙兴护城五军，兵强马壮，无需扩军，更无需什么具装甲骑，你如果真想玩玩，给你的‘龙骧十八飞骑’装备上就好了！”
刘洪撰紧拳头，心里呼喊到：“我不是玩！父亲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心里有万千话语，可惜不能开口诉说。
刘洪怅然走出父亲房门，正欲离开家门，忽然听到一声略带惊喜的呼喊：“是我儿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