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两有多少?
若是银票,不过轻飘飘一张纸,于实物,满箱满瓮装不尽,寻常壮汉抬不动,砸也砸得死人。
一个马夫,每月工价不过三五两,就是喝西北风度日,也得存七八十年,近两辈子。
如是农夫,卖一斗粟米得一两银子,三千两就是三千斗粮食,足够延绵子孙,吃三生三世。
何志武单手托着铁箱,那箱子比他犹大三分,就是空的也有几十斤重,而今装满纹银,一二百斤也是轻的。
他的臂力早过千均,箱子看似托在手心,实则离掌一寸悬浮着,被他以真元烘托,无质无量。
晋入先天后,提升战力有许多方法,或寻一件盖世神兵,或练一门通天彻地神通,或积累真元质量,或研磨真元收发手法。
宗师境最显著标志,便是运五行于覆掌之间,弹指生火、身若厚土、目绽金光、凝气为水、发生万物。
做到这等境界,刀枪难伤,斧钺不侵,目视亦可取人性命,服气长存,就是十天半月不进食也无大碍。
在常人眼里,宗师已同神仙无异。
他将铁箱托入王干娘府内,早有下人通报主家出来迎客,王干娘见着箱子,已目不转睛。
他把箱轻轻一抛,那沉重铁箱落地却无声,不掀起一缕烟尘,王干娘终日研究侠士,于武学一道也有见识。
这一招举重若轻,非同凡响,把她震在当场,何志武挥挥手,旭日升出一道风刃,径将箱子推开。
霎时间,就看银灿灿铺天盖地,翟闪闪刺人眼球,王干娘喜不自胜,轻车熟路拈出一锭纹银在手中。
何志武道:“三千两一体皆在,敬请干娘理清数目。”
王干娘暗暗掂了掂轻重,偷眼看去,银色光亮,想是新银,无论花色形状官印都对得上号,遂放下心来。
便道:“何少侠出手爽利,验货反伤感情。”又教下人道:“还不快去请小姐出来,随少侠一道上路。”
不多时,黄雪梅带上包袱,就同何志武出了门,门外却早有骏马候着,她人尚小,正好二人共骑。
纵马出了城池,至坦荡官道上,黄雪梅终于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你真给王干娘三千两?”
她说:“其实你昨天不必答应她,就是给个几百两,她也会同意的。”
何志武在前头驾马,风速极快,呼呼风声险险盖住讲话声,他就使真元离体,堪堪罩住二人,挡住狂风。
风声一时泯灭,内里落针可闻,他从容道:“这三千两却如水中捞月、雾里看花,看得用不得,把它藏在家中还好,若流通出去,必致灾祸。”
黄雪梅紧紧拽住他衣服,稳住身体,若有所思道:“银子是假的?可我看着都像真的。”
“作假的功夫,不能十足十的假,最好就是九真一假,方能欺骗过去。”何志武说:“你以后出入武林,千万记住,逢人不可尽说真话,须留三分余地,否则就要处处受制。”
黄雪梅似懂非懂点点头,大道理小孩子也听得不少,但真要他们明白,非得亲身经历一遭,否则不能刻骨铭心。
中原镖局距此数百里地,赶车需数日功夫,二人纵马轻骑,也要不少时间。路上无事,何志武刚好将天魔解体大法悉数传与黄雪梅。
个中基础任重,乃是天魔吐纳术,此一门呼吸法,号称纳日月之灵光,转阴阳之变化,练至深处,断肢重生、斩头不死,也未必空谈。
这一门由天魔散人创造的魔功,理论上有九层,每过一层,功力更上一重楼。至第九重,练就天魔不死之躯,当能天下无敌。
当然,理论是理论,现实却是创始人天魔散人也不过练到第七层境界,往后的路,只有方向,而无明径。
就是前七层,也不是说练就练。首先入门第一层,即要求练功者于烈日中平心静气,以太阳真火烘晒肉身,滚荡气血。
待得血气翻涌,便要捕捉血流入丹田中,生出那第一缕元阳之气,有了此气,方能踏入大道。
这第一关就要难倒不少人,有那心猿意马的,酷阳下心神难定,只会觉得燥热不安,又何谈练气?
具备些许毅力的,也要坚持三五天,逐渐习惯了,才在汗流浃背中凝神静气,感应体内虚无缥缈血气。
黄雪梅本有家传武学的底子,是一篇名为《青木感召真经》之心法,原是天龙教入门真经,脱胎于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篇二流口诀。
这时她摒弃原来心法,转换天魔吐纳术,丝毫没有滞碍,一切水到渠成,只一天,就入门了。
内力在身,虽不能立马剑化虹光,刀生罡风,亦着实使她身轻体盈,手脚有力不少。
赶到中原镖局,日头赶到第二天午时,远远便见“天下第一镖”五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这镖局,阶台有雄狮坐镇,两根门柱,漆金涂粉,红木大门,厚重朴实,便是看门小徒,也精干抖擞。
中原镖局吕腾空以三十六式雨泄滂沱刀法闻名,刀光展开一泻千里,刀锋过处无坚不破。加之他为人正直不失变通,世故而不世俗,绿林好汉都给面子,行镖走道少有差错。
天下第一镖这个名头他绝对担得起,匾悬高张,并非自夸,而是自陈,往来顾客,尽皆放心。
何志武本意从正门进去拜访,令他们两姐弟相见,就驱马站定门前,引得守门小徒注目,走下台阶问询:“二位有甚公干?”
何志武翻身下马,黄雪梅随后跟着跳下,那马背还比她高,马儿毛色顺靓,四蹄就玉柱一般,端的神骏。
何志武近前道:“久闻吕镖头大名,途径宝地,特来拜会,还望通告。”
那小徒只有气无力道:“镖头外出不在,贵客可有货物需要承运?”
何志武就从袖口滑出一枚亮堂堂白银,塞入小徒手内,道:“兴许镖头已然回来?”
“镖头出去也有数个时辰,或许真个回来了,是我没观张清楚。”小徒立马提振精神,道:“大侠稍等,待我入去通报回禀。”
他受了好处,跑得比兔子还快,黄雪梅望着小徒屁颠屁颠背影,小脸不无鄙夷:“分明是想要钱,又不明说,磨磨唧唧,比女人还不如。”
“江湖上潜规则多不胜数,你要学的还多得很。”何志武将马栓定,近日来跟小朋友处得久了,不免好为人师表,诲人不倦道:“不是把武功练好就能纵横武林,人情世故也要懂得,否则哪天被人卖了犹不自知。”
黄雪梅默默听着,她本来就不多话,被仇恨洗礼过后,心智成熟得不像个孩童,想的事情也更多些。
前后盏茶时间,看门小徒转将出来,满面带笑,腰弓背驼,点头如小鸡啄米,把二人请进里间。
在偏厅处,何志武见到这位名动武林的大镖头。但见他二十七八年纪,正方脸,孔武有力,腰悬一把断金刀,脚踢云兽软底靴,一表堂堂正正好人才。
二人素未谋面,因而对何志武来访,吕腾空面有疑惑,仍旧微笑见礼,才问:“尊兄面生得紧,不是本地人士罢,未知是哪一路朋友?”
“吕镖头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这番来,确有一事请教。”何志武牵着黄雪梅小手,道:“吕镖头,你看一看,这女孩,是否面熟?”
吕腾空打眼看来,立时将她的面容与新近收的义子吕麟重合一处,心中一动,道:“这小姑娘姓甚么?”
“姓黄,双名雪梅。”何志武直接打破砂锅:“她尚有一弟,叫黄麟,吕镖头应当已知晓我的来意。”
“听迟来和尚口述,我还以为黄家只剩一子,万幸万幸!”吕腾空立刻教下人道:“去将麟儿领来。”
黄雪梅紧紧捏住何志武宽大手掌,尽数将期盼紧张传递到他手上,何志武反手揉了揉她小脑袋瓜子,宽慰道:“勿慌勿慌,煮熟的鸭子飞不走。”
他即取过琴盒,对吕腾空道:“吕镖头,借你桌案一用。”
“请。”吕腾空自无不允,只目光隐隐透着好奇,他对音律一窍不通,那盒子内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乐器。
琴盒洞开,琴架横摆,何志武扶坐案前,使手撩拨琴音,只用指力,缓缓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他自学了天魔八音,对琴理已通七八,天魔琴虽用作奇门兵器,在不动干戈时也不失为陶冶情操的好乐器。
那琴音柔和,平静舒缓,抚平黄雪梅内心忐忑。听在吕腾空耳中,任他这不懂乐理的人,也觉悦耳。
“这把琴当真不错,尊兄弹得比那所谓才子高得多。”他称赞道:“这把琴声清脆,造价应当不菲吧?”
“这却要看人,在有些人手里它一文不值,在别个人手上,它又价值连城。”何志武以真元传音入密,不使琴声被干扰。
“哦,这又怎么说?”吕腾空大感惊奇,一样东西在不同人手里竟然天翻地覆的差别,当真闻所未闻。
“如果它落入书生手中,只是一架音色上佳的七弦琴。”何志武止住琴声,这时黄麟也被下人领来,两姐弟相见,自有无限欢喜。
吕腾空也不去打扰他们欢聚,但听何志武接着道:“假如它在吕镖头这等会武功的人手里,那便是一件大杀器,持之可纵横武林,笑傲江湖。”
吕腾空的面色霎时间就变了,他死死盯着琴身,一字一顿道:“天魔琴?”
“正是。”何志武拂袖将门打开,道:“雪梅,你们出去一下,我有点事情跟吕镖头密谈。”
那两姐弟尚不察觉屋内气氛的变化,欢欢喜喜出去了。
吕腾空闭眼良久,心内天人交战,何志武也不打断他,任他作思想斗争,只自顾自斟茶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