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武没想到余小瑜说的住不惯不是嘴上客套客套，而是真的没法住。
两人回到余小瑜家中，偏逢一场小雨，草棚顶子千疮百孔，外面下着小雨，屋里便下大雨。
别人下雨，只是拿小盆子接住滴落屋内的雨水，他们则是要找锥子大的地方避水也无处落脚。
余小瑜不住地在脚下堆着干草，勉强笑道:“前辈，地方潦草，你不介意吧？”
何志武叹了一气，说:“你真是个实诚人。”
他拂袖扫荡，浑元真气生生掀开一层地面，扫出一片干地来，余小瑜连忙把干草丢过去，大喜过望道:“无惊无险又一天，我们今晚有地方睡了。”
何志武说:“像这个样子，今天是没有晚饭吃了。”
余小瑜理所当然道:“我从来不知道晚饭两个字怎么写，饿了就吃，没得吃就等着。”
何志武说:“不会是等天上掉馅饼吧？”
他说着，已经盘膝坐下，运转真气蒸掉身上水份，一时间云气环绕，配着身后小雨淅沥，真如云宫仙人一般。
余小瑜看得心惊艳羡，伸手去抓那雾气，自然两手空空，他收住手，说:“当然不是，我是等着哪个家伙不开眼，我就上去给他收收保护费。”
向志飞留下的符咒果然神奇，发作过后便消隐得无影无踪，何志武在体内视察一周，一无所获。
六甲奇符首次发作，真如向志飞所言，将何志武一身真气冻结，他那时竟直接昏迷过去。
每天午时是个大忌，这里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些不便，但让他就这么回去却又不甘。
不成先天，无法进入下一个世界，如若现在回去，生死就要被人拿捏在手，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六指琴魔世界既然能修习到先天坐忘境界，向志飞至多不过宗师，他不相信六甲奇符没有办法化解。
如此想着，他面上挂着一丝笑意，道:“听你说来，你还是个江湖人物，又怎么混到没饭吃的地步呢？”
余小瑜一听到“江湖人物”几个字，青稚的脸庞涨得通红，争口道:“那是，那是，总之大丈夫吃苦耐劳是美德，我今天吃的苦是为日后的成就作铺垫罢了。”
“你这个大丈夫当得可有些憋屈。”何志武出手拍击，掌风旋转，径直将丈外米缸击碎——那是余小瑜家中唯一的器具。
他说:“这一掌唤作七旋斩，想不想学？学了它，保准你以后顿顿有肉吃。”
余小瑜扑通一声跪下，纳头便拜:“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何志武伸腿抵在他肩上，道:“叫师父太老套了，我们年纪相当，就以兄弟相称吧。”
余小瑜一溜烟爬起来，转到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嘻嘻笑道:“大哥在上，小弟以后就跟你混饭吃了。”
何志武晃了晃脑袋，做闭眼享受状，道:“劲太小了，加重！”
余小瑜便狠狠捏下，直把何志武当做对头铁头周，手指都捏颤抖了，何志武仍道:“劲太小了！”
他狠命揉捏了盏茶时间，直把双手十指都握酸了，也不见何志武有何反应，反倒把自己累得喘粗气。
“你身手这么差，以后怎么混江湖？”何志武道:“你过来坐下，我给你开经通脉。”
余小瑜眉眼上挑，心里隐隐猜测要发生什么好事，喜滋滋转到何志武身前，学着他的样子盘腿下坐。
何志武使手在他肩背、双手、胯骨、大小腿分别测量一番，道:“你腿长过半，胸腹结实，筋长过寸，资质还算可以，以后成就不会低。”
余小瑜道:“不是说超过十二岁就过了练武最佳时期吗？”
“胡说，你见过哪家小孩十一二岁就拿刀剑比划的？”何志武道:“练武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还有血气在。”
按照练气的理论，成年人比孩童更有优势，二者气血量不在一个层次，同练一种心决，所达成就亦有不同。
孩子有孩子的乐趣，大人有大人的任务，如果强行把大人完不成的夙愿强加在孩子身上，最终也只是徒增双方痛苦。
何志武道:“不过你现在开始练气也有些晚了，接下来我要用特殊方法给你灌气开脉。”
他特意叮咛道:“记住，不能张嘴散气！”
“我会的！”余小瑜猛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并在心底幻想自己身处粪坑，不能张嘴。
何志武屈起食中二指，点在他背部天池穴上，真气如溪流缓慢涌入，开拓他背部经脉。
天池穴属十二正经之一，凡练气之初，无不走此经脉。
他的真气渡入余小瑜脾肾，停留在丹田位置，余小瑜这时觉得腹部暖洋洋的，似有碳火在身前烘烤，便连外边寒风大雨也不觉着冷了。
何志武道:“现在你开始用脑子想，就想肚子里有一团火，闭上眼，若看到火光，就点点头。”
余小瑜就闭眼幻想，不过两个呼吸，他的眼前真有火光出现，就如躺在太阳底下，闭上眼睛眼皮处仍旧红火一般。
他点点头，何志武继续道:“好，你慢慢控制这团火光，想象它不断增大增强。”
他说罢，真气输入量跟着加大，在余小瑜的“视线”中，就看到那团火不断变大、加热。
何志武持续增加真气输入，此时不过耗去他真气的百分之一，于常人而言，已是一股不得了的能量。
他说:“你受不了时，就叫出来。”
余小瑜默默忍受着，虽然何志武没有明说要坚持多久，但他隐约揣测着，多忍耐一刻钟，对自己好处就越大。
便在过了半柱香后，体内热度终于接近他能忍受的极限，这时他周身通红，与熟虾蒸蟹无异。
通体如炉的感觉只在五年前发生过，那时他发热寒，差点丢了命，也是像现在一样难受。
他的心理还能坚持，生理却接受不了，不由自主张开嘴，泄出浑身臭气。
何志武收掌，在他膻中、灵曲等穴位连点数下，封住其四散的真气，道:“你已经拥有三年内力，可以称一声好汉了。”
余小瑜站起来，体内热感慢慢褪去，酣畅淋漓出过一场汗后，他的感觉格外好。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他的视力看得更清晰了，腕力似乎也大有不同，他学着何志武朝身前劈出一掌。
掌风只把地上干草吹歪了身，这种程度，放屁风大点也能做到。
他喜悦的心情低落不少，道:“大哥，怎么我还没学会七旋斩？”
“你就是鸿钧转世，也不能一朝得道。”何志武道:“武学讲究循序渐进，你而今的功力已经抵得上寻常人苦练三五年，还不知足吗？”
“你不是说你有个死对头姓周吗？”他将纯阳剑扔过去:“明天去解决掉他，你就算正式踏入江湖了。”
余小瑜手忙脚乱接住剑，爱不释手在手中把玩，小心翼翼问道:“大哥这是送给我？”
“借给你。”何志武道:“以你的实力还不足以保住它，等你纳了人头回来，给你换一把好武器。”
余小瑜拔出剑身，纯阳剑泛着冷厉寒光，似一泓秋水、一潭明月，冷冰冰的剑刃却能激起男儿满腔热血。
如果成人也有童话，那必定在江湖的刀光剑影里。
余小瑜似模似样一剑劈下，剑身径直没入地面，仅余剑柄在外，他使足吃奶的力气也拔不出来。
何志武的声音传来:“剑，不是这么用的。”
他一跺脚，地面震荡，分出一股真气弹出纯阳剑，这剑竟认祖归宗一般落入他手心。
他说:“今晚我只教你一招，明天保管够你对付敌人。”
余小瑜听到有剑法可学，登时睁大眼珠，务求将他的动作丝毫不差记在心里。
何志武缓缓举剑、刺剑，这一剑慢得可以同乌龟媲美，看不出丁点力度，几如公园老太太舞剑健身。
余小瑜大失所望，道:“大哥，这一招太慢了，别说是铁头周，就是三岁小孩也躲得过去。”
何志武面不改色，定如磐石，对他道:“你往前走三步，看一看草棚梁木如何？”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刺剑的方向，余小瑜摸着脑袋想不明白，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去掰那梁木。
“哗啦！”泼水洒下，湿了他一身。棚顶失去了一根梁柱的支撑，倾倒下来，积郁的雨水将余小瑜淋成落汤鸡。
他抹掉水珠，抬起手掌，便看到手心梁木竟不知何时被切断了，切口平滑如镜，非一般刀锋能砍出。
如此神乎其技看得他热血沸腾，不禁对何志武生出崇拜之感，只听何志武淡淡道:“你今晚勤加练习，明天我等你好消息。”
他说要出去觅食，就直接走出去了，余小瑜目送他走入雨中，雨落如天哭、滚雷似地嚎，大雨倾盆却无一滴能湿润他衣裳。
这一晚注定是余小瑜终生难忘的一晚，虽然还是住在草棚里，仍旧身无长物，但他却有了希望。
他苦苦研练何志武留下来的一式剑招，按着传授，将微薄内力运送至掌心，剑速果然更快三分。
大哥出门前告诉他，武林人士出手，力从丹田起，可从四面八方出击。寻常人动手，力由肩出，最先动的，一定是肩膀。
他只消看到铁头周肩膀抖动，便直接出剑，不能劈、不能斩，只需要往前一刺。
他的臂膀加上剑身，比敌人长出一个身位，只要他出手够准，胜的一定是他。
所以今夜他只练准头，便将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悬挂着，他站定一丈二尺外，不断突步出剑，再收剑酝气。
他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次，只知道天色越来越亮，他的手臂越来越酸，准头也越来越足。
终于挨到天光，大哥还没回来，他举目四望，这伴随他生活了十来年的草棚居然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谓然一笑，出剑横扫，就听咔咔声响，草棚轰然倒塌，他便在漫天烟尘中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