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门地处青州,门徒近万,辖下城池十八座,管控近百万人,一直对外宣称自己土地最广阔、人口最密集、银两也最多。
在九州大地,门派以武功论地位,不靠人口定强弱。对于武功,青云门只字未提,因为它自己明白,秘籍最多的不是它,最能打的也不是它。
虽然人数众多,青云门掌门也不过是先天宗师的修为,在青州排不进前十,偶然能跌出三十名开外。
在基层人员方面,青云门也是良莠不齐,或者说,人员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最次的,还没练出真气来,好一点的,也不过后天六七层。与别的门派后天三层入门,动辄练气九层相比,青云门输了别人一圈起跑线。
门下弟子平时靠着大树乘凉还行,真遇到别派邀战,多半是不敢上的。有架打时也拉帮结派,否则很难打过人家。
假如是这样也还好,最主要的问题在于,由于门派对内宣传只说好的不说坏的,导致弟子们一个个膨胀得不行。
今天要称霸青州,明天敢独步九州武林。对外不团结,对内狠戾狂狷。
所谓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没事就喜欢窝里横,偶尔有一两个为门派发展着想进而批判门派制度的,还要遭到抵制,让他滚出青云门。
何志武回想起青云门的种种荒唐事迹,摇头失笑,本以为在主世界会有靠山,没想到是一锅烂货。
他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以维持生活,幸好手中有剑,今晚说不得要劫富济贫,以解忧愁。
下得楼来,正是当阳,大堂里人头攒动,二楼因为消费过高,人少一些。
茶楼酒肆三教九流众多,素来是集收集情报、装逼打脸、邂逅佳人的好去处。
他细细数了数,身上还有十二两八钱,这钱是他藏在暗袋里最后的存款。这笔钱足够寻常一家三口半年开销,却不够他练功三天。
他甩手掷出十两雪花纹银,吩咐道:“准备一桌好席,余下不用找了。”
如此豪气千秋,直把小二骇得眼凸嘴张,喜不自胜,恭恭敬敬把桌子收拾干净,沏上一壶好茶。
茶香沁人,他端杯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在舌尖化开后却有一股甘甜。酒楼内人声鼎沸,酒楼外旗帜招展,车马轱轱,好不热闹。
近来宝象城物价膨胀得厉害,一口生铁剑竟卖到三两银子,幸好他有门派配备的青钢剑,不至于落到手无寸铁的境地。
他坐下暗自思付着,宝象城已出了青云门范围,与红叶谷接壤,马惇如有护院守卫,红叶谷弟子是不二之选。
地方官员护院多由门派弟子担任,这历来是武林不成文的规矩,有时官员也是由弟子间选拔出来。
何志武这一批门徒在两年前进入青云门,同届共有六百五十八人,其中佼佼者练气有成,已委派外出,担任要职。
差的,还在门中厮混。更多的,是像他一般,不高不低,偶尔出来打打秋风寻求机缘,一年下来完成几次师门任务便算混过去了。
青云门采取粗放式管理,所有人统一授课,所学内容一般无二,目的便是挑出天赋异禀者。
有天赋的才有资格享受一对一教学,也就是拜入师门。没天赋的亦可留下,五年学艺期满,就要开始为门派卖力了。
如若中途想要退出,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授课费,没钱的,只能干两年苦力抵债,一身武艺还是能带出去的。
如果一声不响离开的,将上师门追缉令,此令是由青州武林共同颁发,专一针对叛徒,号称追击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与何志武熟识的,分别是何安康师兄、张顺师兄、王戴师兄,几人都有真气傍身,会几下散手,偏以为自己是世界主角,可以纵横四海。
想到几位师兄的拉稀剑术,他顿时觉得赌约是如此不靠谱,靠四人合力都未必能成的事,居然还妄想分开做。
当下之急切,还是先把几人召集过来为好。
他吃饱喝足,租了一匹骏马环城游走一圈,暗暗在各处留下一朵白云为记号,引导着几位同门聚合。
入夜,他安静等着。
因为武林人士喜好高来高去,不走寻常路,他特意留了窗口,屋内点燃烛光。
月朗星稀,楼下传来一道怪异啸叫,他回以呼应,便听得脚踩房檐声,两条影子接连从窗口钻进来。
他们一身黑衣,蒙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打扮很像某个不可描述的宗教的人。
何志武皱眉道:“怎得只来了你们两个,王师兄呢?”
两人揭下面巾,正是何安康与张顺,张顺道:“不要提了,王师弟前夜秘入公堂,被红叶谷阴险小人暗算,已然遇害了。”
何安康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王师弟没把咱们供出来吧?”
张顺径自坐下,给自己满上酒,灌了一口,道:“我哪知道,这次赌斗是无法进行下去了,明天我就回山门。”
何志武道:“张师兄如何得知消息?”
张顺道:“我昨晚打算摸黑进去,刚翻过墙头,便看见王师弟尸身挂在房梁上,那时就退了出来。本来你不联络我,我也打算知会你们一声。”
他说:“这事很棘手,我们怕是没法如愿以偿了。”
何安康道:“白白出来一趟,又折了许多钱财。”
何志武摩挲着下巴,提议道:“小弟近日有所感悟,自觉剑术有成,这件事未尝不可行。”
他有意展露功夫,拿手扣住一枚铜钱,以指轻弹,铜钱当即化作流光,嵌入桌面三分有余。
张顺骇然道:“何师弟突破了?可喜可贺!”
何志武微笑道:“如何,师兄可有信心?”
何安康道:“愧当师兄,有何师弟在,不怕不成事。”
他们当即商议,要如何促成此事。张顺道:“直接杀进去就好了。”
何志武道:“敌人情况不明,不好。”
何安康道:“我们也不是收集情报的材料啊,这两年光学会杀人了,别的都不熟。”
何志武道:“我们可以先派一个人混入在此马屋宅,探明状况,届时里应外合,不怕他不落马。”
他说:“这个人最好长得难看一点,人也不那么机灵,方好取得信任。”
何安康与张顺对望良久,没有表态,何志武干脆说:“我看张师兄就很适合。”
张顺打着哈哈道:“是吗?哈哈,既然何师弟这么说了,那我只好使出美男计,牺牲牺牲色相。”
何志武道:“我跟何师兄轮班倒,密切观察马宅动向,尽快查清人员流动,看看有无高手。”
他最后道:“如此行动,有八成把握,举事以烟花为信,事成后所得三分,大家都好。”
商议已毕,二人出了房间,没了黑暗中。
马家是大家宅,上下人口五六十号人,加上配给的仆人护院,统共不下二百人数。
其中护院有十八人,分成三队,日夜轮替守家护宅。十八人里有三人来自红叶谷,其余人是江湖散客。
所谓散客,要么练过两手庄稼把式,要么仗着年轻力壮。因不愿将就着耕田务农,心里还做些鲜衣怒马江湖路的美梦,护院就成了一个选择。
除护院外,还有镖局趟子手、采药人、猎户等高危行业,都是年轻人的选择。
宝象城也有府兵,但不归马惇管辖,他也无权直接调动兵员,那是公器私占,属于职务犯罪。
马官员是个很有领导模样的人,其发见顶而秃,小腹怀胎六月,身量五尺差三寸,常穿淡黄色金龙袖口纹青袄。
这般模样,即使在千百人中亦能一眼认出,简直是刺杀课程的绝佳教材。
他还很有爱心,常常将自己多余的银两捐赠与社会——当然,他的捐赠方式有些特殊。
他先是把钱花在青楼姑娘身上,姑娘们拿着钱买米肉油盐,钱就到了商贩手中,他再从商贩手里收取税银。
银子循环一圈,中间养活了一堆人,叫做经济。在马大人心中,这就是慈善行为,从逻辑上讲完全没有问题。
他常去的青楼叫斗艳阁,人均消费一百两白银,是贫民想都想不出来的天价。
今年闹粮灾,宝象城景象大不如前,人人勒紧裤腰带,连城主都没有鱼翅漱口了,可想而知情况有多严重。
在此情况下,为表清正廉洁,马大人不再夜夜留宿斗艳阁,只逢单日去,且只点五个姑娘。
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总觉得身边有人要害他,因此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这些情报是由张师兄凭借自身过硬的条件,本色出演一名智力残缺青年卖身葬父混入马宅五天后整合而出。
他们因此改变了强闯宅府的计划,那样得不到多少东西,还不如只对付马惇一人,斗艳阁品流复杂,容易下手。
需要注意的是来自红叶谷的三人。
他们都是入门弟子,一身真气作不得假,于练气一道上已初见功夫。
这三人,两人使刀,一人使枪。
一把五虎断头刀,重三十六斤,由自号开天工的程寅所使,刀技大开大合,擅以力压人。
一柄跳环刀,刀长五尺七寸,长于劈杀,用者程卯。
最后一人,名叫尹铸,所练水火双枪,枪是短枪,左右互击,很难应付。
收集完资料,已经是第七天,算一算,他们出来有十三天了,还有两天就必须回山门。
章武三年,春。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天晴见爽,合该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