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来人,条条汉子膀大腰圆,只只青壮钵拳敞胸,佩刀的面容凶恶,执斧的目绽精光,便只围着篝火静坐,亦有一股精悍之气扑面来。
青衣捕头瞧得心惊,这群人中最出挑的一个,真气澎湃如三江水倒流,气脉悠长似高山之耸立,端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人物。
但看年纪,不过弱冠之年,脸虽嫩,气质却超拔出群,一众红巾武士隐隐以他为首。
接到报案的人称,当街纵马踏死老汉的,是一个领挂红巾,着鱼鳞披甲,佩大刀的武士。
他细细看去,暗地叫苦,只见一众武士皆披鱼鳞甲衣,执大刀的亦有六人,只不知哪个才是真凶。
这群人一眼就知不是善茬,青衣捕头思付着,怎么才能找出真凶,并顺利擒回府衙交差。
命案毕竟不同寻常,若是偷鸡摸狗之辈,只需亮出招牌,有王庭驾贴,莫有不服不顺者,但扯及人命,就少不得是无法无天之狂徒。
尤其是当地豪强巨绅,明面上城池归王庭管辖,但实际掌控一城一镇的,还是当地豪族。
越是偏离中州王庭中央的地区越如此,尤以青云二州为甚,府衙多数时候只是摆设,充个门面罢了。
他心知如此,才对抓捕真凶头疼,毕竟以自己一身刚刚登堂入室的武功,要对付一群精悍武士,实有些捉襟见肘。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有王庭捕快的身份,他都不敢有直面一众武士的念头。
按照章武帝所定下武学范畴,从初学到顶巅,分别有开门见户、登堂入室、炉火纯青、臻入化境、登峰造极,以及最后一步,道我合一。
前五境分别对应武林中后天九重至先天宗匠、宗师、坐忘、洞虚,第六境道我合一便对应最后一步破碎虚空。
道家的话叫举霞飞升,儒家叫化虹,佛门叫成佛,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其目的也是一致,旨在脱离本世界,升往更高层面。
这一步,纵古至今,只有缪缪几人达到过,他们无一不是极具天赋才情、气运亨通之辈。自他们离开九州世界,再也没回来过,所以也没人知晓九州之外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世界。
是如人死后入地府,还是飞升上界做仙官?九天之上,又有没有天庭,有没有雷神放电、风娘娘拂云、雨龙王布雨,这些都是没有答案的。
青衣捕头摇摇头,将发散思维止住,按照九州武林境界划分,他不过初入门室,在后天第七重境界,面对真凶实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他还未想好用什么办法拘拿凶手,那边领头青年忽然扬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畏畏缩缩,不敢出来相见?”
捕头心里一惊,想到,他必在诈我,先不出去,看他搞什么花样。
他沉默着,青年手上动作却不慢,只见他折下一节竹枝,枝上绿叶条条泛青光,他只将枝干一抖,那十来张竹叶稀稀拉拉脱落。
修长竹叶被真气裹携,迸发出骇人锋芒,如柳刀似竹剑卷来,青衣捕头再不能沉默,他翻身飞掠,凌空擎出佩刀劈去。
他的刀是王庭制式长刀,虽不够利,但胜在韧,宜劈斩不擅切割。他的手法亦是六扇门中粗浅刀术——披挂八刀,主以准与快为修习要诀。
便见刀光一闪,长刀与竹叶相撞,居然发出叮叮当当金铁交击声,他翻身落下,身上不见一丝伤口,惹得属下皂衣捕快喝彩叫好。
捕头凝目看去,却见十二片竹叶俱插在刀体中,每一片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半寸,便知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否则他现在只剩一具尸体。
当即呵斥手下道:“肃静!”
而后拱手对那青年道:“仰承阁下留手,但雷某尚有公事要办,王有王法,恕不能礼尚往来,容情于你。”
“原来是雷捕头。”青年也不起身,只拱拱手道:“不知在下犯了何事,要劳捕头出马?”
“不是阁下,却是阁下的朋友。”青衣捕头道:“此前接到报案,有一骑士纵马过街,踏死老汉一人,此骑士系红巾,披鱼鳞甲。雷某一路追索踪迹而来,还请阁下不要袒护。”
“那是自然。”青年抬手指向四围武士:“捕头认得哪个是真凶,只管来拿,但能否拿住,他又是否伏法,在下可不敢打包票。”
“只要阁下不阻扰,那就最好不过。”雷捕头大步上前,前面十三名武士纷纷道:“我们都穿鱼鳞甲,系红巾,捕头莫要找错人!”
雷捕头疾声道:“我要找的,是今天从集市上纵马过去,佩大刀的人。”
佩大刀的有六人,当下就有三人站出来,道:“我们都从集市来!”
只看去,三人腰间均挂大刀,雷捕头道:“将你们的坐骑指出来。”
这三人竟老老实实去牵自己驾马,那青年在一旁饶有兴致观瞧,想看一看他怎样找出凶手。
这三人就有三匹马,一匹棕黄、一匹青骢、一匹骏白,雷捕头老练地伏下身,观察马掌。三匹马十二只蹄子,就有十二个铁马掌,掌掌沾泥带草,显然长途奔袭。
他使手镊去,从白马前掌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乌黑泥团,对青年道:“阁下可知这是什么?”
“一块污垢。”
“错,这是证据。”雷捕头掏出随身水壶,拧开口子冲刷泥团,洗去它表面黑泥,露出里边真容。
居然是一团艳红肉块,只不知是身体哪个部位器官,雷捕头捏着这肉块,道:“这就是白马踩死老人的证据,马掌有缝,所以肉块还留在掌中,纵使一路赶来,也甩不掉。”
他冷声道:“谁是白马主人,谁便是真凶!”
青年暗中打个眼色,便有个武士主动站出来承认:“我,这匹马是我的!”
雷捕头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不是你。”
青年追问:“捕头如何得知?”
雷捕头就指着白马马腹道:“常人骑马,必用双腿夹住马背,靴子也一定会在马肚子留下印记,时间久了,甚而形成一层老茧。”
他说:“此马肚皮老茧,从背部到腹部有三尺二,他的腿长至多二尺五,又如何骑得白马?我敢肯定,凶手是个腿长者。”
他话讲完,三武士中顿有一人冷汗直冒,抬手虚抹,雷捕头一把揪住他,喝道:“真凶就是你!”
武士反手一拳擂去,雷捕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手腕背过去,使他无处使劲。武士乍然屈身蹬腿,他的腿长如竹竿,细如鞭子,一鞭腿抽来,破空声呼呼。
雷捕头出脚抵住,武士一个翻身,背手就翻转过来,虎口使力,挣脱捕头抓摄,平地纵起,只手攀上竹枝,借力飞去。
捕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他攀附修竹,平滑竹干居也如履平地,翻腾之间,已窜上林子顶端,不见人影。
抬头看去,竹冠茂密,哪里还有武士的踪迹,捕头望竹兴叹,这竹林渺渺茫茫,要寻一个会轻功的好手,难上加难。
领头青年丢来一块铜牌,道:“捕头若怕回去不好交差,不妨拿着这块牌子,集市命案也算有个了结。”
捕头翻掌看去,铜牌虎吞黄澄,尾剪秋风,短短数笔勾勒,赫然有猛虎形象凸浮其间,栩栩如生。
他迅速将牌子收好,抱拳致谢:“承蒙张哥美意,雷某先行别过,待日后再重重谢礼。”
捕头迅速整队收拾,打道回府,手下皂衣捕快不明所以,刚才明明还要生死相搏,拼死捕拿真凶,怎么见了一块牌子,雷捕头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就算是金牌,怕也不能抵消一条人命吧?好奇之下,口快的不禁问出疑虑。
雷捕头匆匆打马快行,出了竹林,方道:“你们毛头小子懂什么?这块牌子代表的东西比金子贵重多了,得到它,比抓到真凶更重要。”
手下吃惊道:“难道它能抵过一条人命?”
“一条?”雷捕头冷声道:“就是十条也抵得过,普善城张家谁人不给三分薄面,见了这块牌子,老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追究我等失职?”
他未说得太多,但听到“张家”,众捕快已心知肚明,这件事有张家担保,不管怎样,也能结案的了。
雷捕头还在心里揣测着青年身份,众所周知,张家铸有金银铜铁四等牌子,代表着普善城张家,不同牌子亦代表了持牌者的身份。金龙牌非家主不能持,银凤牌也得是族老地位。
能随手赠予虎头牌,可见青年在张家地位非同凡响,再结合他的年纪,捕头心中浮现出一个人。
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人。
能得众口相传者,多有过人之处,这个人却非一般天才。传言他一岁便行走如飞,三岁能言善辩,五岁纳气入体,早早踏上修行之路。
他叫张饮潜,是家族中近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十二岁便单人持剑怒斩猛虎,人送雅号“伏虎将”
十五岁时,张饮潜只身入普法城,挫败三大剑客而安然无恙,一时威名通传二城,成为年青一代最耀眼的才俊。
如果要找一个人符合竹林内青年的身份,那他无疑就是张饮潜,只不知他为何聚众于竹林内,似乎在等什么人?
雷捕头不去多想,世家豪族的事衙门向来不想多管,如果是厮杀,那就两败俱伤最好。
对王庭来说,地方安稳高于一切,只要没人举旗造反,那就由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