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半夜踢了被子,因为她做了噩梦。
她梦到自己一个人走在假山里,身旁并没有严捕头陪着。
而那个本就幽深暗淡的假山,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明沉开始还是走在中间,颤巍巍的拿着夜明珠。
可她走了好长的一大段路,明沉都有些累了。
她干脆就靠着假山的墙壁贴着墙角走路。
墙上的壁画微微凸起,蹭的明沉手心发麻。
明沉惊慌之下,踢掉了身上盖着的薄被。
薄被顺着床沿滚了下去,刚好落在燕惊寻的眼睛上。
燕惊寻本就浅眠,被被子一蹭,他就突然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凤眸,望了望眼前的薄被。
燕惊寻坐起身,往床上扫了一眼。
明沉还在睡觉,但好像并不安稳。
她时不时还蹬腿,身体也蜷缩在了一块儿。她就只占了软榻的一个小角落。
明沉只脱了外面的大衣,身上还穿着薄薄的白色中衣。
燕惊寻内力深厚,就算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都可以看清楚东西,何况现在窗外还有着朦胧的月光。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明沉白皙的后脖颈,和不停乱晃的嫩白小腿。
燕惊寻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去。
他将掉落在席子上的薄被又重新盖在了明沉的身上。
然后赶紧走到竹桌前,喝了一大杯清茶。
冷茶入腹,燕惊寻窜上心头的热意才歇了下去。
燕惊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约莫是寅时了,公鸡也差不多该打鸣了。
他转身坐到了软席上,明沉又将被子给踢了下来。
燕惊寻无奈的把被子物归原处。
然明沉还在不停蹬腿,燕惊寻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他拿了个软枕,压在了明沉的腿上。
明沉的腿倒是不晃悠了,但面色很不好看,隐隐发白,像是被梦给靥住了。
燕惊寻走到窗边,撩起帘子,从窗口取了一片树叶回来。
他盘腿坐在了软榻边上,树叶轻折,便缓缓吹起了小调。
小调悠扬婉转,飞入了明沉的梦里。
梦里幽暗的假山叠化旋转,慢慢消失不见。
而她又回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吟的冀州。
清河郡正值大好春光,她与三五个书院旧友漫步在溪水湖畔。
溪水在潺潺流动,地上是芳草萋萋。远处重山蔓延,天上纸鸢纷飞。
雀鸟在柳枝上戏耍玩闹,轻快莺语。
调皮的孩童在追逐蹦跳着。
明沉傻呆呆的与旧友谈话,她说话还是慢吞吞的调子。
旧友应和她几句,并不嫌弃。
明沉的面上又重新挂上了笑意。
她沉醉于梦中之景,惟愿大梦不醒,一醉方休。
可再好的梦境都有尽时。
当天色大亮,阳光挥洒之时,明沉也碰巧醒了过来。
她怅然若失的呆坐在软榻上,一动也不动。
燕惊寻早就起来洗漱完毕了。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明沉,将洗漱的水给她准备好了。
“崔姑娘,我先去后厨拿两份早膳过来。时候也不早了,你先洗漱一下吧,水就在铜盆里,你记得用。”
燕惊寻推开门出去了。
明沉走下软榻,拉开了窗前的帷帘。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确实不早了,她一觉睡到了辰时,眼看着都快午时了。
明沉在心中谴责着自己又一次睡到了日上三竿。
果然,她不应该姓崔的,也不该姓明。就该像姐姐明澈打趣她说的跟懒猪姓朱。
等等,朱沉这个名字听着好怪异啊。
还是原来的名字听着顺耳。
对了,这时候吃饭时应该叫早膳呢,还是午膳呢?
明沉内心不断的在碎碎念,睡眼还惺忪朦胧着,脑子就已不停运转。
她披上了外衫,快速洗漱完毕,头发也随意用簪子扎好。
等燕惊寻在门口敲门时,明沉已经搞好了一切。
她上前开门,燕惊寻手里端着两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是小巧精致的糕点和甜甜的豆浆。另一个盘子里是一碗肉粥和一个大肉包。
燕惊寻将两个盘子都放在了竹桌上。
他眉眼弯弯,温和的说:“崔姑娘,你要哪一个?我都可以的。你先挑一份吧。”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明沉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明沉当然是想全都要啊!
但明摆着,就只有两个盘子,严捕头还没吃,她也只能在两个盘子里选一份。
二选一,太难了!
明沉瞥瞥左边的盘子,又瞥瞥右边的盘子,心中为难。
怎么办,哪一个她都爱。
不管是甜甜的豆浆、精致的糕点,还是分量足的肉粥和肉包,她都想要拥有。
为什么要让她做选择题呢?
明沉纠结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她的两根手指互相对戳着。
燕惊寻憋笑道:“崔姑娘,可选好了?”
明沉讪讪一笑。
她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份,又恋恋不舍地把另一个盘子里的肉粥和肉包推给了燕惊寻。
明沉低下头狂吃,不想再看到被自己推走的那一个盘子。
只要眼不见,就会心不烦。
没一会儿工夫,她就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
她抬眸瞧了燕惊寻一眼,发现他面前的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
不,应该说就根本没动过。
他连筷子都没拿起来。
明沉疑惑的问道:“严捕头,你不吃吗?”
燕惊寻一本正经道:“嗯,其实我方才已经在楼下吃过了。”
槛露楼一楼早上还是有不少人在那儿用膳的,这里的早膳也是一绝。但只有早起的人才能吃到。
燕惊寻起的早,他自己的那份早就在楼下吃过了。
他还特地嘱咐后厨留了一份下来。
他见明沉醒了,才晃悠悠的走到后厨,使了些银子,让后厨的人热一下早膳。
燕惊寻是故意拿了两个盘子装早膳的,也是故意逗弄明沉玩的。
天真的明沉毫无所觉,她真的相信了燕惊寻的鬼话。
明沉讶异的开口:“这样啊,可是你不是拿了两份的吗?”
燕惊寻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沉仿佛懂得了什么:“所以其实两份都是我的,严捕头方才是在耍我。”
燕惊寻意识到大事不妙,迅速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他冷静道:“这怎么能叫耍你呢,你看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明沉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毫不客气的将另外一份早膳也端到了自己面前。
看在严捕头帮她去拿早膳的面子上,她的气性很快就消了。
关键是这碗肉粥真的很好吃,熨帖到了她的心里,她顾不得计较太多。
燕惊寻在她吃完后,才启唇道:“崔姑娘,我们得快些出门,去找一位大夫,让他看看毛发上面的毒。你可有认识的大夫在兖州东郡的?”
明沉摇了摇头:“没有啊。”
明沉来兖州东郡,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了。
她忙着查案还来不及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去寻医术高明的大夫看她身上所中之毒的。
明沉目前可是把解决芳菲尽的重担,全压在了沈郎中的头上。
而她会尽心负责的替沈郎中九音翻案,自然有此缘故。
“好吧,那就只能随意在市井里逛逛,找个靠谱的大夫。”
燕惊寻也没有失落,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悠,一路从东巷晃到了西巷。
转眼就快走到西巷的巷尾了。
明沉停下了脚步,犹疑道:“严捕头,我们这是要去哪呀?都快把街给逛遍了,你还不找个大夫问问?”
“这毒肯定不是一般的毒,一般的大夫认不出来,而且就是能认出来的大夫,你敢保证他们不会与幕后之人有牵连吗?”
此言有理,若是寻常毒药,无需他人,明沉自己就能给它辨认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
燕惊寻慢吞吞的说了一个字:“等。”
等,等谁啊。
明沉想不通,索性也不自寻烦恼了。
西巷里小贩还在集市上叫卖,两旁的店铺还开着。
燕惊寻信步走到了西巷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门前,叩手敲门。
门没有开。
明沉走上前,扯了扯燕惊寻的衣袖:“许是主人不在家,我们还是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燕惊寻又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刻钟之后,大门才开了。
一个驼背的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从门里探出头来。
他缓慢的抬头,看了一眼燕惊寻和明沉,声音沙哑:“别敲门了,主人不在家,出远门去了。你们请回吧。”
说是一个请,可他话语间却毫不客气。
不像是在请他们走,倒像是在赶人离去。
老人家的手扶在门框上,转眼就要将门合上。
燕惊寻勾起唇角,握住了他欲关门的手:“不,我不找别人,找的就是你。我们之前在雍州见过的,我想你还有印象。”
老人家抬头仔细打量着燕惊寻,喃喃道:“你是说影子的事情吗?”
影楼里的刺客都可以被统称为影子,当然这也只是影楼内部的叫法,旁人并不知晓。
燕惊寻颔首称是。
老人家变了态度,领着两人到了正堂。
“好了好了,有事就快些说。我这不待客。”
燕惊寻拿出怀里小布包着的毛发,递到了老者面前:“我想请你看看毛发上的毒药,你可是曾经的医毒圣手,这点眼力应该有的吧。”
老者扯过毛发,对着日光细看。
“这不是同一个人的毛发吧。一个显然是中了奇毒七里香。七里香无色无味,混入水中,沾湿可迷晕人,一个时辰后便会毒发身亡。兖州居然还会有人中此毒,也是煞费苦心。”
明沉听到老者笃定的语气,便知道自己这是遇上了医道上的行家高手。
她虽不曾听说过医毒圣手的称号,但能在江湖上有这样一个称号的人,不可能会是徒有虚名的泛泛之辈。
她插口问道:“对。这确实不是同一个人的毛发。另一个人的毛发,你可看出些名堂来?”
“七里香还好辨认。这另一种,唔,依老朽之间,它不是毒。”
明沉怀疑道:“不是毒,那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目睹那人突然就死了,身上也没什么伤口。”
老人家见自己被质疑,恼怒道:“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世上离奇死亡的多了,难道全是被毒死的吗?”
燕惊寻拍了拍明沉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他轻声问:“好,那你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