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开进院子便闻到阵阵扑鼻的饭菜香,小马老远便出来迎接他,阮梫将车钥匙扔给小马、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周姨亲自下厨,见他回来了,边在围裙上擦手边笑眯眯地说:“少夫人在小小姐的房间里呢,你先上去,饭马上就好。”
他点点头,刚转身要走,犹豫了片刻,微微锁眉问:“老爷子上午有没有发病?”
周姨摇摇头:“早上金医生照例来检查,老爷子刚输完点滴,没发过病。”
他回想着昨晚的夜谈,不管对与错,终究是他鲁莽冲动、不该同一个病人争吵。听到老爷子没事,他心里说不上很开心,只是一整天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下了。
房门没有关严,阮梫推开了丝门缝,房间里传来轻柔的歌声。他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的剪影,竟仿佛很久没见了,忽然才发觉她齐耳的短发如今已长至锁骨。她正坐在床边哄小软睡觉,一大片阳光洒在床边的地毯上,南方的雨季总是这样,总是阴雨绵绵,或者阴一日晴一日,捉摸不定。
她鬓边的发丝垂落在嘴角旁,小小的几不可见的一枚小小梨涡微微凹陷下去。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神情,在他面前,她要么低头含胸温吞吞得像一只绵羊,要么就是挥舞着爪子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大多数时候,她对他总是客套疏远的,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她曾经对他难得的一点体恤温和都只是为了家人虚以委蛇。
他出神地愣愣望着她,听见她轻声唱着:“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她反复唱着,像也困倦了,便贴着床沿侧身躺下。她背对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傻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睡着了,只是看着她的脊背时觉得她轻轻薄薄的仿佛一张纸般、一阵风吹来便会飞走。正想着,她忽然向后一闪身、差一点便从床上掉下来,大概是睡的姿势太难受。
他捏了一把汗,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搬起椅子小声轻放地挡在床边上,他忍不住俯下身瞧她,她已经睡着了、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被子被她们母女俩枕着,阮梫脱下大衣悄悄盖在她们身上,见她们睡得香甜便不忍打扰,在床边站了一阵便悄声退了出去。
“爸爸?”睡梦中的小软忽然吸了吸鼻子,张开迷蒙的双眼看着四周。杨绵绵忽然一颤,猛然坐起来,身体平衡不稳地向后倒去、胳膊下意识地撑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她出了一身冷汗,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把椅子,阳光下红色的绒缎面上挂着无数个微小的光点。
“妈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小软看着杨绵绵发白的脸色担忧地仰起小脸看着她。杨绵绵摸摸她的小脸蛋、心口发虚地笑着摇摇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清凉,她低头看着身上的大衣怔怔出神。明知道避无可避,可是还是心慌意乱。
领着小软下楼走到餐厅才看见出了她们俩人都齐全了,一张八仙桌上摆了十几道各色菜肴糕点,周姨笑呵呵地张罗着她们入席,倒很像是一家人围桌过节的气氛。她感觉到阮梫向她投来的目光,于是低着头抱着小软走到旁边的两个位置坐下、让小软坐在他身边。
杨绵绵不好意思地看着景绣萍说:“对不起,我和小软刚刚睡着了,让你们久等了。”
景绣萍笑着看着她:“不要紧的,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么客气的话。还是家里多些人热闹喜庆,文晟总是在公司里忙、不着家,就只有我和峥嵘住这一栋大房子终归冷清寂寞,还好有小软在,这孩子这么机灵可爱,像极了小梫小时候。”
杨绵绵不自在地笑着与景绣萍客套,阮梫却丝毫不愿理会景绣萍、夹了一大块松鼠鱼放在小软的碟子里。周姨端上了几盅乌鸡汤分给各人,有几分埋怨地笑看着杨绵绵:“少夫人,小小姐现在太小、离不开您,您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千万要嘱咐一声再走。那天您去买罐头就没了音讯,小梫急坏了,出去找您时还摔了一跤呢!”
杨绵绵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正慢条斯理地喝汤、仿佛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她忽然想起那天他腿脚看着总不利落,还以为是被她推下桥时撞得,原来是他自己摔得!杨绵绵暗自愤愤地瞟了他一眼,他总爱骗她,最气人的是每次她都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的团团转。他昨晚还说自己说过喜欢他?她才不会相信呢,她早就会骗怕了,总之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她不想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可此时一见到他却恨不能半年的时间赶紧过去,然后与他了却了此生纠葛,无论亏欠、只愿再不相见。
他仿佛看穿她不敢与他对视似的,只方才那一眼后他便再没有看她,只专心地给小软夹菜。这时门铃忽然响了,周姨纳闷道:“这个时间来,会是谁呢?莫不是趁着过节来探望老爷子的?”
景绣萍放下筷子向外面张望:“是不是文晟回来了?周姨,你去开门。”
周姨看了一眼阮梫、闷闷不乐地慢吞吞走去应门,餐厅里没了周姨的絮叨顿时安静得有些尴尬。杨绵绵正埋头吃饭味如嚼蜡,阮梫忽然夹了一筷子鸡汁笋丝放在她碟子里,她愣愣地抬头去看他,他眼睛寻觅着别的可心菜色、淡淡说:“记得你爱吃那个。”
她点点头,夹了一丝嫩笋,轻声道:“谢谢。”
他没有再言语,她低头用筷子捡着那一丝嫩绿的笋丝、拨来拨去,最后还是放在了一边。
脚步声由远到近地从客厅传过来,一道影子转过屏风,景绣萍抬起头吃惊道:“文沅!你怎么来了!”
景文沅礼貌地同景秀萍问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姑妈,姑父病了这么久我才来看望,请您不要怪罪。”
“怎么会!快坐下,来之前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要早知道你要来的话我好叫人做些你爱吃的好好款待。”景绣萍看起来十分高兴、站起来拉着景文沅坐下,细细地打量着他说:“一转眼又要过年了,上次见你还是年夜饭的时候,一年不见文沅越发成熟稳重了。”
景文沅坐在杨绵绵正对面,她微微张大眼睛看着景文沅,他也正温情脉脉地带笑看着她。他穿一件铅灰色大衣,颈间围着的那条白色毛线围巾还是大学时她织给他的。她看着景文沅眼里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余光瞥见阮梫握筷子的右手紧紧攥着。
“小软,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想叔叔?”景文沅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小袋子递给小软:“看看喜不喜欢?”
小软喜滋滋地接过了、拿出里面的小公主裙甜甜地叫道:“好漂亮!谢谢教授爸爸!”
“小软,你叫他什么?”阮梫忽然寒着脸搁下筷子,转过头盯着小软。
“教授爸爸……”小软仰起小脸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不由得向杨绵绵身边瑟缩。
景文沅微微皱眉说道:“阮梫,你别在意,小软从前这么叫我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阮梫缓了缓神色,有些懊悔地看着小软犹带着惧色的小脸,他不该将气出在孩子身上。小软还这么小,他不是怪孩子,只是怪自己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顾、在小软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却让旁人去做她的“教授爸爸”。他将小软抱到怀里,夹起一颗酒酿樱桃喂她吃,平时杨绵绵不准她吃太多甜食,孩子还小、立即忘却了方才的害怕成功被一颗樱桃收买了。
杨绵绵瞪了他一眼,夹了些青菜喂给小软,小软苦着小脸偎在阮梫怀里、对那些萝卜丝青菜叶视而不见。景文沅看着杨绵绵的眉眼,转头对景绣萍说:“姑妈,这次来除了看望姑父之外,还有一件喜讯要告诉您。”
“哦?”景绣萍笑着挑眉看着他:“你好几年才上我这来一次,究竟是什么大喜事还让你亲自来跟我讲?”
杨绵绵听着心里一紧、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景文沅,竟有些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她自己也被这种没来由的情绪激得一愣。景文沅回视着她忐忑不安的目光,转头笑着对景绣萍说:“姑妈,我快要结婚了。”
景绣萍大喜过望地拉着他的手点头道:“太好了!什么时候?是哪家的千金入了我们景家大才子的眼?”
杨绵绵紧紧看着景文沅、不由自主地缓缓摇摇头,景文沅笑看了她一眼、对景绣萍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姑妈,其实我和绵绵在六年前就已经开始交往了。昨天她终于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最晚明年夏天就会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