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梫站在宿舍外面,小屋子隔音不是很好,于是尽管夜风呼呼地吹着,他仍旧能隐隐约约听见她惊慌失措的哭泣和小软响亮的哭闹。吸了一支烟,刚好五分钟。虽然他不了解她,但却料定了她不敢打电话给警察,于是五分钟一到,他便快步走进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过小软转身便走。
杨绵绵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真的这样冷酷地不留一点余地,甚至不允许她和小软解释告别。小软伏在他肩头嚎啕大哭,整张小脸哭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被挤成两条月牙似的小缝、噙着的泪水让小刷子似的眼睫毛变得湿漉漉的。她张着手臂想要吼破喉咙般地叫着杨绵绵,阮梫狠下心肠、抱着小软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他将小软放进后车厢,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杨绵绵拼命在后面追赶,连他的车子都没有碰到,黑夜里看不清晰,却觉得小软一定正趴在后车窗哭着叫她,于是便拼命地朝着那道黑色的暗影狂奔、直到两只鞋子都不知甩去了哪里。他连最后一点温情都不留给她,她没了小软一定再也活不下去了,可他偏偏就是要她难受煎熬。
“绵绵!”
她木然抬起头,见景文沅提着两只购物袋的手一松、吃惊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旁边还有他的博士生、那个名叫莫冉的女孩。
阮梫看着坐在沙发对面挂着眼泪哭得两眼发肿的小人儿,又兴奋又忐忑,瞧着她边抽泣边直直盯着他的样子,他心里很难不生出些些愧疚感。他清咳一声,笑眯眯地对小家伙说:“小软,你饿了没有,爸爸给你叫肯德基外卖好不好?”
小软摇摇头:“妈妈说快餐对身体不好。”大概是又想起了妈妈,小家伙嘴一咧,声音里已带了哭腔,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阮梫手足无措、急忙跨过去抱起小家伙抚慰,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吃肯德基,我们吃水果好不好?爸爸带你去买草莓、买西瓜和苹果。”
这个建议像是有一些吸引力,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软,小家伙想了想摇摇头:“叔叔,是不是妈妈明天就来接我回家了?小软不吃水果,小软好累,小软要休息了,明天妈妈就来接我回家了……”
阮梫目瞪口呆地看着垂着眼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回想着她说“小软好累”时那令他骇然的语气,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说得那般哀怨,和某个人简直一模一样。他定定神,给小软边擦眼泪边反复叮咛:“我不是叔叔,我是爸爸。来,小软叫叫爸爸。”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小家伙的金口玉言,可是小软只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委屈地瞧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坏人”。他无比沮丧,明明刚刚叫那女人“妈妈”叫得那么亲热眷恋,怎么他想听一句“爸爸”好似比登天还难?他耐着性子想了想,觉得孩子可能面对他时羞怯胆小,于是便妥协地把脸凑过去:“小软,来,亲爸爸一下,就像那天那样。”
他伸着脖子美美地等了许久,小家伙视若无睹,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一阵,然后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揪着自己小袜子上坠着的草莓球球。他叹了口气,抱起小软轻轻亲了一下她水蜜桃般的小脸,心里满是柔软。
“小软,爸爸会好好疼你的,把从前的都补回来,爸爸会让你成为最最幸福的小公主!”
这套复式公寓只他一个人住,不放心小软一个人睡,他抱着小公主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卧房。满心欢喜地给小软刷牙、洗脸,轻轻拽着小毛衣的袖子帮她脱下去。小不点大概真的累坏了,虽然睡前又哭闹了一阵,可他抱着轻声地哄,她一会儿便抱着枕头的一角睡着了。阮梫将小不点换下的小衣服仔仔细细地折叠好,还不及他两只手大,他心满意足地轻声躺在小家伙身边,享受着当爸爸骑士的快乐。
那女人现在大概正痛不欲生吧,他紧咬了下牙根,他还给她的不过是她曾给他的千分之一。过去的几年里,他每每想到被她害死的那个小小的孩子,便是在梦里都在掐着她的脖子拼命。现在终于轮到她了,失去最最珍视的宝贝的痛苦,她也应该尝一尝了。
他静静看着小软刷子似的眼睫毛,轻轻将小宝贝揽在怀里,享受着软软香香的温暖,那是从未有任何女人曾带给他的安抚。小软做梦醒了,嘀嘀咕咕地小声咕哝着什么,然后伸着两只小手紧紧捂在他的双颊上。他狂喜,心竟“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了小软,这小家伙便又不肯这样亲近地腻着他了。
他自认为纹丝不动,可是小软淡淡的双眉皱了皱、睁开惺忪朦胧的大眼睛静静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哇”一声放声大哭,边哭边喊着“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听着真是摧心肝。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小不点,心是真的针扎似的疼,差一点点就要缴械投降了。
于是当陆劭廷和欧阳纳闷地走进复式公寓时,两个人都吃惊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阮梫正拿着梳子小心翼翼地给小不点梳头发,小软的头上已经编了粗粗细细五六根麻花辫、大眼睛里犹含着泪花。
见他们两个傻站在门口,阮梫见到陆劭廷时长呼了一口气、放下梳子像打了兴奋剂似的从沙发上跳下来抓着他说:“快,你平时是怎么哄你家小永菁的,快告诉我!”
陆劭廷耸耸肩:“我家永菁从小就和我亲,这小家伙是谁家的宝贝呀?怎么大晚上的弄你这来了。”
欧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凑到小软面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一番,贼兮兮地转头瞅着阮梫说:“诶,我忽然想起来了,这小丫头估计是我女儿,你看这鼻子眼睛,长得和我简直是一模一样!兄弟,谢谢了,闺女我这就抱走了!”说完,便要伸过魔掌去摸小软的脸,小软好不容易不哭了,这下子大眼睛又开始湿漉漉的。
阮梫跳过去一脚将欧阳踹开,把小软抱在怀里斜睨着倒在地上的欧阳说:“我们小软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就你这小子尖嘴猴腮的模样,能生出这么人见人爱的女儿?”
欧阳笑嘻嘻地爬起来凑到小软跟前逗她:“小妹妹,来告诉大哥哥,你爸爸是谁?是不是这个抱着你的怪叔叔?”
陆劭廷听了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看看阮梫满是紧张的脸和小家伙若有所思的小大人样,忍不住想赶紧回家抱抱让他时常挂心的那两个“大女儿”和“小女儿”。小软抓着一条编得零散的小辫子,认真地奶声奶气说:“妈妈说,我爸爸在月亮上。”
阮梫晃了晃神:“她真的这么跟你说?说你爸爸在月亮上?”也只是一瞬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曾经平静安好的时候,他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轻轻地写,“梫,是桂树的意思,有我妈妈名字的意思”,她轻轻地点头、傻傻地说:“哦,我一直以为是那个亲呢,就是那个最常见的,你知不知道?”他坏笑着把嘴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知道啊,不就是这个?你这个文盲,孩子将来的名字一定不能叫你起,不然她长大以后一定会埋怨我的。”
小软点点头,十分郑重其事地说:“妈妈说爸爸是一个仙人,被玉帝罚到月亮上砍桂树去了,所以不能陪小软长大。”
陆劭廷忍不住握拳放在嘴边抑制着笑起来:“原来小软你的爸爸是吴刚,要记住哦。”
欧阳夸张地怪声叫着倒在沙发上打滚,过了好半天才十分艰难地捂着肚子爬起来忍着笑说:“她爸不是吴刚,是李刚!”刚说完,看了阮梫一眼,他又山洪喷泄似的“噗”一声大笑起来。
阮梫黑着脸,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俩,一言不发地抱着小软上了卧房。陆劭廷和欧阳在客厅打电动,过了半个小时,阮梫踮着脚悄声地下来了、一把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用气声说:“我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了,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出声音!”
两人同情地点点头,陆劭廷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他刚一开口,就被阮梫打断了、用气声用力说:“不要这么大声!像我这么说话!这样!”
陆劭廷头疼地抚了抚额头,小声说:“我觉得你还是让孩子的妈妈来带吧,一来孩子这么小就离开妈妈挺可怜的,二来你也照顾不好,三来万一被你家老爷子发现了……”
阮梫懊恼地挥挥手、小声道:“别跟我提这事,你能带永菁为什么我就不能带小软,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小软离开我身边的。”
“不是离开,而是——”陆劭廷还没讲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嚎啕大哭,三个男人看着彼此灰土土的脸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