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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世上的面包 (2)

“我没听说过。”莉莲说。她不能求他留下来,让她为他梳理那一头长长的散发着熊脂味儿的黑发。她不能说,摸摸我的腿吧。

“祝你好运!”男人说,然后便走回到他的牲口旁边。

另一个男人在他的窝儿里喊道:“你在那儿要不要人陪陪啊?是不是很寂寞啊?”莉莲大声回应道:“不,谢谢你的关心。”接着她听到几声大笑,这时便又想起了鲁本。近来他没怎么在她眼前出现过,雅科夫也是同样,现在他应该在写一个新剧本了吧,或许鲁本计划着要把它搬上舞台,或许麦尔将领衔主演,或许他们三个人会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坐在罗伊埃尔餐馆里,碎洋葱面包卷高高地摞在他们面前,像是一个个松软烤饼,俄式茶壶里飘出氤氲的水汽,或许他们会想念她。他们在她心里,而她也在他们心里,只要曾被爱过就已足够了,即使他们爱她的方式如今看来似乎掺杂着一些错谬,一些绞痛或痉挛,但你不能说鲁本没有爱过她,也不能说雅科夫没有爱过她。只要被记得就已足够,如果他们还记得她的话,莉莲想他们会的,即使鲁本有了一位新裁缝而雅科夫有了一个新学生。一定会有这样的时刻,当鲁本坐在制衣间古老的扶手椅中,新来的女孩儿像他喜欢的那样揉捏着他厚实的肩膀时,或者当他们在罗伊埃尔餐馆吃着花色小蛋糕时,他们会想起她来。但如今坐在离篝火五英尺的地方,脖颈与后背的皮肤在夜风的侵袭下绷紧收缩,这时那段过往便犹如远处的一盏烛火;近得让你不忍舍弃,远得让你寻不到慰藉。

坚信她是亚瑟·吉尔宾女儿的那个老男人在她旁边蹲下来,说道:“我们会在“回音湖”停留一段时间,让那儿的照管人接过手去。这个旅游季节并不长,丫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该自己一个人走?”莉莲问。又会是这样,她心想。

“不是说“独行汉子走得最快”么,我估计对女人来说也一样吧。我有些朋友在那边可以帮你。那要走很远的路,不过如果你真的急着要去……”

“是的,我很急。”她说道。

没有必要说她的确急于穿越育空地区,到达白令海峡,然后走进西伯利亚,去一个在她想来早已成为斯大林所说的犹太复国主义天堂的地方,寻找她已近两年未见却仍坚信能够找到的孩子。对于说出这种话的人,莉莲自己都会悲哀地为之感到羞辱。

盖伊·加格努克斯不喜欢打听女人们的目的地和她们出行的原因;她们的回答几乎总是一样,要么为了男人,要么为了孩子,而最后可能的结局又是那么显而易见,弄得你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如果你允许自己听下去的话。他给了莉莲一把特林吉特刀,还有他多出来的一双羊毛手套,告诉了她他们将到达“回音湖”的时间,而她所需做的一切就是,面朝北方,前行。

阳光宛如细窄的绿色长矛刺入树林,像光亮的污迹铺散开来,撑起一片阴森的白色天篷,通透而明亮,悬在空中。大体上说来这还是一次不错的徒步旅行,只是空气中黑压压地聚集着无数只蚊子,有些大得出奇,莉莲甚至能瞧见它们的影子晃动在她身旁。除了那些劲头十足嗓音嘹亮的新生势力之外,还有从冬眠中复苏回归的蚊子大军,它们来自于积雪之下,来自于枯死的叶子,脱落的树皮或生满苔藓的树桩之中。它们在四月里欠身而起,笨拙,暴躁而又顽固,像沉睡了太久的人们。几千只蚊子在空中汇聚涌动,忙于交配。

它们的翅膀在她耳朵里呜呜哀鸣,犹如复仇三女神阿勒克图、墨纪拉和底西福涅,假使她当时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肯定会把她们的名字纹刺在自己屁股上的,它们像打地洞一样穿入她的头发和头皮,穿入她的耳朵,藏匿在她耳垂后方柔软的地域和她的眼皮之下。她将最后一滴天竺葵油涂在它最能起作用的地方嘴边及眼周,然后用泥巴遮住每一寸皮肤,甚至衬衣和裤子下面也都抹遍了泥巴,但仍不起作用。就在蚊子刺破她皮肤前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它正以有限的智商谨小慎微地做着一番勘察,脚落在她脖子或手腕上纤细的毛发之间,为接下来的穿刺动作支撑稳了身子,然后迅疾地探入再从容地撤出,接着莉莲发现自己正朝着它们吼叫,发现自己正在边走边哭喊。

在能做到的时候,莉莲用华尔兹舞曲为自己伴奏。她随着玛祖卡舞曲走了四英里,又随着狐步舞曲走了四英里。她尽可能多地回忆起拉格泰姆音乐并踩出了那个节奏。她唱起了“双人自行车”和“如果你认识苏”,接着是“共和国战歌”,当夏日阳光渐渐变得浅淡却又尚未消逝的时候,她的歌声愈发洪亮了。树木间的空隙将被慢慢填充,直到她四周的树林成为一面有尖顶的灰墙,莉莲已学会了让自己睡在无尽漫长、令人神伤的薄暮里。她唱起了母亲曾为她唱过,而她也为苏菲唱过的伤感焦躁的催眠曲:孩子丢了,恋人散了,庄稼毁了--全都是挽歌,却怪异地使人感到快活。她一整天都在为苏菲哼唱。她整晚都醒着,每听到小树枝吱嘎一声断裂,每听到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从树叶上窸窣滑过,每听到什么东西在溪流中微微地溅起水花,她都会醒来。没有了长时间陪伴在身边的蚊子,她的四周格外静谧,而十英尺、二十英尺之外的空气却被其他噪声撕碎。

莉莲每天几乎能走二十英里,尽管很难有详细记录。当累到无法思考时她便数自己的脚步,入梦后她又会忘记那一天最终得到的数字。她的右脚跟磨出了一个生有疮痂的如一角硬币大小的水泡,破了又破,左脚上则有两个,不过在被挤到后面去时倒没破得那么严重,一层薄膜覆盖着另一层,因而在她足弓两侧各有一个深陷的、淡红色的、潮湿的水井,她对这些水泡的关注并不少于对野兽,对蹒跚的肉体之美的留意。她一天十多遍地对自己说,记住这个。在她长长的余生里,每当闭上眼,在千百个她曾试图记住的东西中她只能看到三个意象:一排低矮的紫花,零星稀疏,营养不良,散落在倒下的大树上;从夜空划过的一道绿光,夜幕随之泛起涟漪,漾着零乱的波纹;在塔吉什湖附近迎来的漫天绯红并点缀着珊瑚色条纹的黎明。她捕到两头豪猪,用外衣罩住它们再将靴子砸过去,在狂野的猛打之下,它们惊恐万状地蜷成一个球并竖起了刚毛,试图滚走以求活命。

这是个严肃、可耻,而又有必要并使人满意的事情,她很高兴没有人看到她的杀戮,或看到她用鲜血淋淋的外衣裹住双手以避开它们的刚毛,或看到她切剥下它们的皮肤,她曾见过男人们像脱衣服一样褪去野兽的皮毛,那种优雅的姿态与此时的场景迥然不同;她剥得笨拙而不均,就如同在用手撕扯一块厚布,在吃之前,她必须先从那正被烤制的动物身上拽下几块烧焦了的皮。她那样做了,觉得恶心时她会不停地喝水,直到那一切都远远地离她而去。有两次,她抓到了一只身型巨大行动迟缓的鸟,那鸟要么落到低矮的树杈上,要么就在泥土中四处啄食,全然无视纹丝不动守在一旁的莉莲。她把鸟儿们放在火上烤,直到它们看上去与鸡较为相似,后来她还重构了它们的骨架,从头颅到爪子,分别摆在她的露宿地两侧,在这之后才又继续她的旅程。红种印第安人古怪的殉葬习俗,雅科夫曾讲到过。中午的时候,她的袜子早已被鲜血和脓液浸透,在她脖子上,在位于帽子和衬衫领口之间的那个部位,有一圈已经感染了的虫咬伤口,正随着她的脉搏跳动。

沿途所见的小木屋大多空无一物。在斯图尔特、伊斯库特、赖斯普百利、电报溪以及舍斯雷这几个地方,莉莲发现了荒废的电报站。正如骑骡子的男人所说的那样,陆上电报线路的时代已悄然而去,尽管还有人未曾听说过它。为了它的修建,不计其数的人和狗丢了性命,许多私营公司偷了公众的钱,玻璃电池碎裂开,硫酸铜溶液在地面上四处漫溢,也漫过了电报接线员的脚面。克朗代克河的光辉岁月也黯然消逝了。电报路投入使用五十五年,这还是最为慷慨的计算;到了1935年,世界已经完全是无线电和电话的天下了。然而电报路也有它的拥护者是那些守旧的人和一些年轻人,他们对在现代世界已无用处的陈年旧物极端地留恋,他们会敦促这个世界将电报路的生命再延长些许时日。二战期间,电报路将会经历一段短暂的复苏,那时加拿大正为太平洋竞技场而忧心忡忡,因而发出号召,唤来一批接线员,使之服务于阿特林北部和海兹尔顿南部的陆上线路。那些默默无闻、嗜酒如命、独自生活的男人们,那些除了莫尔斯代码和应尽职责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们,又将回到他们曾住过的小木屋,在那里捱过一段时光。

莉莲来到此地又离开此地,九年之后,在1935年8月1日,从线路中将传来公共工程部发出的一条讯息:“废弃电报站。无需任何供给。”然后接线员们将走出来,拿着他们的衣服和棋盘,还有他们的日记本、朗姆酒、雪鞋和食谱。他们将永远离开他们的马口铁盘子和口杯,离开他们碎裂的镜子,他们的刺绣品,他们手刻的拼板玩具,还有野生黄莓果酱,漆成了波斯毯模样的松木地板,缀着补丁已无法再穿的衬衫,以及这整套电报设备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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