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本文是欧阳修于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年）贬知滁州的第二年写的。醉翁亭在今安徽省滁县西南七里琅琊山的两峰之间，是作者在滁州为官时常往的游息之所。文章通过对醉翁亭及其周围四时幽美景色和游人之乐的描写，表现了作者为政以宽，以民之乐为乐的政治理想和放情山水，“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的悠闲自适情调。作者在写景叙事之中，同时也流露出其心情抑郁的淡淡哀愁。此文语言骈散兼行，音调和谐，为散文中的一种独特格调。
【原文】环滁[1］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2］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3］者，琅琊[4］也。山行[5］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6］，而泻出[7］于两峰之间者，酿泉[8］也。峰回路转[9］，有亭翼然临[10］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11］也。名之者谁？太守[12］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13］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14］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15］。若夫日出而林霏开[16］，云归而岩穴暝[17］，晦明变化[18］者， 山间之朝暮也。野芳[19］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20］，风霜高洁[21］，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22］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至于负者歌于途[23］，行者[24］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25］，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26］，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27］；山肴野蔌[28］，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29］，射者中[30］，弈者[31］胜，觥筹交错[32］，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33］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已而[34］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35］，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36］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37］欧阳修也。
【注释】[1］环：围绕。滁：滁州，今安徽省滁县。[2］林壑：山林幽谷。壑，山沟、山谷。[3］蔚然：草木茂盛貌。深秀：幽深秀丽。[4］琅琊：山名，在滁县西南十里。晋元帝司马睿即位前封琅琊王，曾避难于此，山由此得知。[5］山行：在山中行走。[6］潺（chán）潺：水流声。[7］泻出：倾泻出来。[8］酿泉：水清可以酿酒，故名。[9］峰回路转：山势回环，路也随着转弯。[10］翼然：像鸟展翅欲飞的样子。指亭子檐能翘起像鸟展开的翅膀。临：靠近。[11］智仙：琅琊山琅琊寺的僧人。[12］太守：汉代郡的行政最高长官。宋时一州的长官称知军州事，简称知州。这里作者用旧称自谓。[13］辄：就。[14］自号：自己称号。作者《赠沈遵》诗：“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15］山水之乐：观赏山水的乐趣。得之心而寓之酒：领会在心里而寄托在酒上。[16］若夫：至于。林霏开：树林间的雾气消散了。霏，雾气。[17］云归：云雾回到山里。古人以认云是出自山中的，所以云雾笼罩山林，古人就认为是云归。这里是指傍晚烟云聚拢起来。岩穴：指山谷。瞑（迷ng）：阴暗。[18］晦明变化：指天气阴晴明暗的变化。晦，昏暗。[19］野芳：野花。[20］佳木：嘉树。秀：茂盛。繁阴：指浓密的树阴。阴，通“荫”。[21］风霜高洁：天高气爽，霜色洁白。[22］四时：春夏秋冬四季，古人谓之四时。[23］负者：背东西的人。途：道路。[24］行者：走路的人。[25］伛偻（yǔ lǚ）：弯腰曲背，指老年人。提携：指搀扶着走的小孩子。[26］溪：水涧。《尔雅·释水》：“水注川曰溪。”渔：捕鱼，这里指钓鱼。[27］洌（liè）：清。[28］山肴（yáo）：野味。肴，鱼肉等荤菜。蔌（sù）：蔬菜。[29］丝：指弦乐器，如琴瑟之类。竹：管乐器，如箫笛之类。[30］射者中：古代饮宴时一种投壶的娱乐，以矢投壶中，投中者胜，酌酒给负者饮。[31］弈（yì）者：下棋的人。[32］觥（gōng）筹交错：杯子和筹码相错杂，形容喝酒时的尽兴欢乐情形。觥，角制的酒器。古代酒器多用兕斛制成，故称兕觥。筹，酒筹，饮酒时用以计胜负的筹码。[33］颓然：指酒醉欲倒的样子。颓，倾倒。[34］已而：既而。[35］阴翳（yì）：树林遮蔽成荫。翳，遮盖、遮掩。《扬子方言》：“翳，掩也。”[36］乐其乐：以众人之乐为乐。前一个乐字为动词。[37］庐陵：郡名，即今江西省吉安市。
【译文】环绕滁州的都是山。它西南方面的群山中，林深谷幽，风景特别幽美。远远望去，那树木茂盛、幽深秀丽的地方，是琅琊山。山中行走六七里，渐渐听得见潺潺流水，倾泻在两峰之间，那便是酿泉。在那山势回环的道路转弯处，有一座像鸟儿展翅欲飞的亭子靠近酿泉而立，那就是醉翁亭。修建那亭子的人是谁？是山上的和尚智仙。给亭子题名的是谁？是太守自己。太守和宾客常来这里饮酒，少饮就醉，而年纪又最大，所以就自称叫做醉翁。取名醉翁的本意并不在于酒，而是在于山水之中哩！观赏山水的快乐，领会在心头而寄托在酒上。
像那太阳出来，林中的雾气消散；暮霭降临，云隐山谷，天气的这种阴晴明暗变化，就是山中早晚的情景。（春天）山花怒放，艳丽幽香；（夏天）万木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秋天）天高气爽，风清霜白；（冬天）水落石出，肃穆安静，这是山中四季的景色。早去晚归，四时景致不同，其中的乐趣真是没有穷尽呢。
至于那背着东西的在路上边走边唱，走累了的停在路旁的树下休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呼后应，往来不绝的，那是滁州的人们在游玩呢！靠近溪流垂约，深溪中的鱼儿肥美；取酿泉之水做酒，泉水清甜酒味香浓；山中的各种野味和野菜，杂然交错摆在桌上，这是太守设宴。宴饮最浓时的快乐，不是管弦音乐，而是酒令中投壶的中了，下棋的胜了，杯子和酒筹交相错杂，有的坐着有的站起来喧哗谈笑，宾客们个个兴高采烈。那脸色苍老，满头白发，偏偏倒倒在众人中戏笑闹乐者，是太守醉酒了呢。
到了太阳落山时候，人影晃动，太守与随从的宾客将起身回去。这时茂密的树叶丛中，传来鸟儿的叫声，上上下下，远远近近，游人离去鸟儿乐了。然而鸟儿只知道在山林中生活的快乐，却不知道游人们的快乐；游人们只知道跟随太守游玩的快乐，却不知道太守以众人的快乐为快乐为快乐呢！醉了酒能同大家一起快乐，酒醒后能做文章来记述这件事的人，是太守啊！太守是谁？是庐陵郡的欧阳修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