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买。”那年岁里的欢娘，年轻漂亮，风韵十足。她眼里，也还有一丝丝未被时光磨灭的温柔。她笑着蹲下来，对着白白净净的八岁的少年说。那时的少年，还没有长成他父亲的样子，他乖巧伶俐，眉清目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远超同龄人的安稳。虽然他总是会问欢娘为什么他要住在笼子里，但他从来不会对欢娘的答案表示不满。
欢娘总是笑着回答小小少年的问题，“让你在笼子里当然是为了保护你。你天生体弱，在笼子里你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忍受外面世界的污浊晦气。我答应你每隔八年会给你几天自由，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天，阳光很好，万物美貌。
“现在你是自由的，这里，整条街，整个城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欢娘蹲下了身子跟落棠说。
小小的少年开心得不得了，在大街上跑来跑去，什么都要吃，什么都要买，直到突然看见了街头巷弄里的小丫头，小小的少年停下了脚步，指着小丫头对欢娘说，“我喜欢她。”
欢娘看了一眼似乎是迷了路的小姑娘，小姑娘瞪着怯生生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人，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支金色的非常精致的步摇。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她，从今往后也是你的。”欢娘依旧笑着，不管小姑娘怎么哭，欢娘命侍女径直带走了她。她这一带，带给了落棠被囚禁的黑暗童年里唯一一束阳光，带给了落棠无望的人生中第一次希望。
落棠和步摇一起长大，虽然落棠一直在笼子里，但这并不影响步摇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步摇会给落棠讲外面的世界，讲外面的人，讲她遇到的一切。直到她们都到了十几岁的年纪。
落棠总是一身白衣，而步摇喜欢穿金色的衣裳。步摇十几岁，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
步摇常常帮小环给落棠送饭，给落棠的饭盒里偷偷塞上一块集市上带来的糖。在落棠的生命里，步摇是唯一的温暖，和所有的甜。
步摇常常睡在笼子外头，和落棠一聊一整夜，总有说不完的话。步摇和落棠说话的时候，总是直直盯着他。她常常把落棠看得极不好意思，落棠问，“我脸上有什么么？”
“你脸上有花，有所有季节里都能开得最灿烂得海棠。”步摇说。
步摇常常陪落棠一起练功，一个在笼子里头，一个在笼子外头。
步摇有一支金色的步摇，她要把它送给落棠。落棠到，“你喜欢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就好像我喜欢的，我也已经拥有了。”
“你记得你的家么？”落棠常常问步摇。
“这儿就是我的家啊。”步摇笑，“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
“步摇，我喜欢你，从小时候见到第一眼就喜欢。”落棠道。
“落棠哥哥，我也喜欢你，从和你在一起那天起。”
快乐终究是短暂的，痛苦可能才是永恒。
落棠的快乐，停留在他十六岁那年。
那一天落棠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是他十六岁生辰获得几天自由的前一天。步摇慌慌张张来找他，“欢娘，欢娘知道我们的事了。”
落棠一时惊呆了，因为他和步摇计划了好久，计划等他自由的时候和她远走高飞，天涯海角。他不愿意一辈子待在笼子里做个废人，他渴望外面的世界。逃跑的计划他想了很多，可终究连任何一个实施的机会都没有。
落棠和步摇透过栏杆依偎着坐了一夜。步摇给落棠唱起了她从小唱到大的那首歌谣：“金步摇，日日垂，一步一眼一寸灰；金步摇，夜夜坠，不如离人相思泪。金步摇，青玉案，落花摧残风雷盼；金步摇，入梦乱，庄周袖里蝴蝶断。”
一夜歌声袅袅，余韵不尽。
天亮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欢娘打开了笼子放出了落棠。面对落棠的，是一场决斗，一场和步摇的，公平的，生死决斗。
“我不会动手的。”落棠望着浅笑嫣然的步摇，步摇的脸在他心中像一株漂亮的盛开的花。他拿定了主意，他要反抗，要和欢娘斗争到底。
“我也不会动手的，因为我不会伤害我爱的人。”永远不会。
步摇笑，望向落棠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天地可鉴，一眼万年。
步摇笑，笑尽了一生的美好。她笑着笑着，眼睛里的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眉心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嘴角流出微微泛黑的血。
“怎么……”落棠还没有说话，步摇已经倒了下来。落棠冲了上去，揽她在怀。
“她知道你一定不会动手，所以她求我给了她毒药，因为她知道我说到做到，我说你们只能活一个，你们就只能活一个，也必定会活着一个。”欢娘道，她面色平静，嘴角却隐隐扯出一抹冷笑。
“你好傻。”落棠怀里的步摇闭上了眼睛，落棠一瞬间知道了人痛苦极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千万根银针同时扎在心脏上的感觉，痛到有些麻木，痛到差一口就要背过气去落棠没有流泪，只觉内心无比寒冷，他喃喃，“你好傻，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人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步摇了。”
落棠知道，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失去了他所有的温暖。
步摇的尸体，被欢娘带走，落棠没有反抗，他只留下了步摇死前递给他的步摇，那只金步摇，是他最爱的人就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你后悔么？”欢娘后来问落棠，“你不仅失去了她，你还要忍受万针刺身之苦，这是你要的么？”
“如果能离开这里，别说万针，百万针对此刻的我来说，又有什么。”
“那如果让你在步摇和自由之间选一个呢？”
落棠突然沉默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答案。
步摇和自由，他都热爱，他都想拥有，如果非要选一个，他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