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如炬,惊诧万分地看着一脸冷漠的许千浔。我记忆中的他,不是这样的……
“要,要血做什么?他们自己没有吗?”
许千浔失笑,带着几分疯狂:“小六,你真傻。”
说完,他止住笑,站起身来。他身形修长纤瘦,就那样抱着双臂,微扬起下巴俯视着我:“别告诉我,你们昔雨台没收到哦。毕竟这个理由,很蹩脚的。”
很蹩脚的。
我耳边细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殆尽,我站起来,很平静地往茅草屋走去,心绪飘飞。耳边那些话,一直挥之不去。
曾经阿秋为了让我大晚上不乱跑,给我讲过大红祭的故事。听说,那是一种用活人的鲜血的祭祀仪式。不得不说,阿秋的这个办法很管用,这个故事也让我惦记了这么多年。
我记得我当时还诚惶诚恐地问阿秋:“那要是有坏人要拿我们做祭品怎么办?”
阿秋却不以为然:“这样的话,那我来保护阿妍,反正他们只需要献一个活人。”
“说什么呢,要死一起死。”
眼前曾经的景象消失了,只留眼下一片晚风拂过茫茫田园,我任由风拂面,深深叹了口气。
阿秋,你究竟在哪呢。
天彻底黑沉了。
——
此时此刻东苑里,问道手里捏着问安的来信,如同接了块烫手山芋。他没犹豫太久,阔步进了书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来就是近一个时辰。
良久,一只白净纤长的手才夹着那封来信,放在灯台上,烧的乌青。
苏倾莫没有太大的反应,淡淡道:“备车。”
问道犹豫了很久,才硬是挤出一句话:“公子若是不便动身,请让属下前往。”
苏倾莫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背着手侧身,目光凌厉地扫着他:“你有十成把握吗?”
问道自觉闭嘴不再言语,他面上已经涨得发红,不由自主想起来问安给他的那句忠告:少说话,多做事。他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问安,你在想啥啊?”我咯咯笑着,看着问安的筷子。
他看到他夹的一块咸肉掉到汤汁里了,讪讪道歉。老翁眼神扫了他一眼,转瞬即逝的神情我没看得真切,随即他就摸摸白胡须,和善地笑:“嗐,多吃点多吃点!”
问安埋头吃饭,敛去憨厚的笑,思绪万千。他前几天白日里,逮着个机会,往昔雨台塞了一封亲笔信。
至于信件内容,无非就是在这里惊奇地遇到了我,以及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算算日期,东苑的人应该拿到信件了才是。
我没有告诉他,我还碰见了许千浔。既然我知道,他们也没理由不知道。但是刚过子夜,我睡得很沉很沉,失去意识前,我隐隐觉得今晚的饭菜不对,还听到门吱呀一声,竟然被连栓推开了……
我以为是问安他们,也只能希望是他们。
在我睡去时,一蒙面人蹑手蹑脚地闯入,在拿着绳子绑我的时候,被另一个人从身后下了迷药。蒙面人难以置信地往后看了一眼,瞬间却羞红了脸。
“睡吧。”
一个穿着黑纱的女人放倒了他,翘着腿坐在床头许久,睡梦里,我隐隐觉察到眉梢微微的凉意。
是她吗。
——
我不知道的是,等我破格醒来时,其实才过一炷香时间。等涣散的意识凝聚复苏后,鼻息见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淡香,大脑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在我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抱着我,却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
听说,我儿时一次意外,七岁前的记忆全部遗忘,包括在我意外不久前,刚去世的娘亲的记忆。
在我印象里,双亲早故,他是在世我唯一的亲人,也是对我最冷漠严厉的人。在昔雨台中,那些人都讨好我,而我偏偏喜欢讨好他。
可是几年过去,我渐渐放弃。
我发现,他的心是捂不热的,对此我坚信不疑。
“啊……”
我感觉身下一空,失重感让我拽住他的袖子,才勉强稳稳落地。
苏倾莫目不斜视地赶路:“醒了就自己走。”
我松开他,有些懊恼地跟在后面:“噢……”
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苏倾莫,和走在一旁的问安,停了下来:“苏越呢?”
没有人回应我,我朝着问安看去,问安给使了个无奈的眼色。我心中一急,往前小跑了几步:“大哥,苏越还在那里。”
“嗯。”
我冷静下来:“不带他走吗?”
“他要是也走了,你认为你还出得了这里吗?”
我心中一空,那点希望已经彻底凉透,我明明早该知道他一贯就是这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出了祁镇的门就差不多安全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认真地说道:“那要不这样,你们先出祁镇回去,我再等一会回去。”
问安诧异地看着我,苏倾莫终于开始正视我:“你在和我商量吗?”
我还没开口,他已经把我的希望掐灭了:“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了掩人耳目,我和苏倾莫上了一个马夫的车,而问安上了另一辆。这辆车又破又小,我头一回亲身体验。
车的一侧已经摆满了货物,为了避免我又生出什么事端,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脖颈,坐在他腿上,他正好这样钳制着我。
他阖着眼,不知是不是睫毛长的缘故,眼底的青痕诠释着淡淡的疲惫。而我动作稍微大一点,他就会睁眼瞥我。
搭车前,苏倾莫特地让我换了身衣服,他自己也是。叼着狗尾巴草的车夫看了看我们眼前一亮,爽朗地笑道:“兄妹啊,长得可真标致,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见。”
苏倾莫抓着我,眼神让我感到一丝后怕:“是啊,舍妹不肯乖乖去看大夫,可别让她跑了。”
车夫听这话一激灵,立马和我保持了安全距离,眼里满是同情。在我冤枉的眼神下,还是被苏倾莫拎上了车。
——
祁镇月黑风高的夜,蒙面人醒来就发现被人踹了一脚,鼻孔如燎原般火辣辣的,被蒙的脸上黏糊糊的。
一只鞋尖抬起他的下巴,一瞬间和黑纱女人四目相对。
蒙面人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原本只是一手拿钱一手送货,又哪里料到会碰上这种硬茬,他一个贫民窟小青年哪里受过这种事。
“手脚麻利些,我倒要好好看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动我的姑娘。”
蒙面人手一颤,有些震惊地看着她,脸上黏着鼻血的纱布猝不及防地就快掉了。女人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一把扯掉他的遮羞布,没有丝毫意外:
“苏越,我就知道,你这个叛徒!”
他抹了一把脸,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低吼道:“你难道忘了她苏缪龄是谁的妹妹吗?你都忘了吗,花沉!”
屋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屋内两人都听到了外头颤颤巍巍的脚步声。
在两人离开之际,一盏茶见底,一个相貌惊为天人的男子从视觉死角的木椅上站起来,老翁不知何时站在男子面前,恭敬道:
“裴世医。”
——
“怪了,刚刚外头明明有声音的。”苏越四处看了看。
花沉高傲地撇了他一眼:“没用的,调虎离山,所以说你很可能中计了。”
“你不也中计了吗?”苏越愤懑。
花沉好笑地看着他:“人我已经送回去了,左右还待在这做什么?我警告你,最好离她远点。”
见苏越要说话,花沉适时堵上:“你要再浪费时间,里面的人走了,我一律不负责。”
苏越转身看了眼,神色复杂不定:“行,你走吧。阿妍那边,我自有定夺,不用你管。”
“随你,后果自负。”
——
此时此刻,黎明尚未到来,我被苏倾莫这么抱着,紧张得睡不着,而他却一直闭着眼,不知道是否和我一样。
又过了良久,我目光直直地望着车窗外,我的目光被一道纤细的身影给吸引住了。我还看到那个女孩身后出现了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趁她不注意将她扑倒在瓜地上。狠狠摔下去时,在我的方向,就恰好能看到那张熟悉而惊恐的小脸。
我心中瞬间慢了半拍,我不敢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契机。
我又看了一眼苏倾莫。他低着头合着双眼,微微皱着眉,逆着光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假寐。但我有几成把握,让他和车夫都抓不到我,毕竟只有我,小时候才练过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抓住机会,用了四分力,猛地挣脱出他的强制。而他很快就醒了过来,显然他很明智地一边抓住我,一边不忘叫车夫。
我见到车夫开始停下马来,我心中焦躁不已。我方才绝对看见有个女孩遇到了麻烦,就算她不是阿秋,我也没有理由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做到像苏倾莫那样漠不关心。
万一她是阿秋呢,万一有人伤害她呢……
车夫已经差不多要停下来了,我被苏倾莫拽住,心中焦躁不已:“大哥,我看到阿秋遇到麻烦了!”
而他很强硬地驳回:“这些和你有何关系。”
我一急,几乎是使劲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才得以脱身。车夫没法拦住我,我很快地往回跑去。
我听到了他在叫我:
“苏妍!”
我头也没回地跑开了,我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车夫看着我跑得很快很快,又看了看掀开帘子出来的苏倾莫,犹豫了半晌道:“公子您没事吧?”
和他视线对上的时候,车夫后背哆嗦了一下,正色道:“我这就去追六小姐。”
我一路折返,也没看清,车夫究竟是什么时候换了一个人。等我回到那片阴郁的地方时,正好瞧见那汉子把姑娘往田地里摁,那姑娘激烈地挣扎,可不低作用。
我拿了个棍子,缓步走向毫无防备的汉子身后。姑娘看到了我,眉目间转瞬即逝诧异,但很快就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激烈地想要挣脱。
汉子见她反抗地越来越剧烈,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该死!”
那双肥肿的手还没有下去,就被我的木棍击中,顺势往一边晕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拉了一把地上的姑娘,尽量平和地对她说:“好了,没事了。”
姑娘看着我的目光中有不可置信和感激,还有被我发现不可见人的事情后的别扭羞愧,甚至还带有那么一点点愤怒。
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我恍惚了片刻,看着她齐耳的短发,心中叹了口气。不是阿秋,好像是白天那个卖酒的小娘子。
我有些失落:“以后大晚上别跑出来,你下次可不一定会碰到我了。”
她见到我要走,羞愤得白肤上染上一层红,鼓足气般道:“苏缪龄……我不是你那个姐妹,我叫南昀。”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匪夷所思,她一下居然也会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真是罕见。
“我会还你的。”
看她这么坚定,我不禁有些好笑,决心逗逗她:“南昀是吧?你这样,打算怎么还?”
听着我有些挑衅的笑声,南昀不觉有点刺耳,笃定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快回去吧你,别又被人摁在地上。”
她似乎瞪了我一眼,看似瘦弱的背影很快被浓郁夜色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