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哥,如果下辈子有得选,你希望是什么样的呢?”
“你呢?”
“我要做妖艳的坏女人。”
“好,那我做个坏男人,配你一生,陪你余生。”
“嗯!“
清晨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江南小镇从不下雪,但有着比北方更刺骨的寒冷。连下一月的雨像把小镇冻住了。外面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不出去。小河弯弯曲曲的水面被雨水打得晕开一个一个圆,不及饱满盛开就被一旁的打断。灰暗的河面倒映着灰暗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小官哥,妈说,你明天要去县里进些货,能带上我一起去吗?”
杳杳睁着大眼看他,她的名字是她妈精挑细选,杳,无影无声。不是个好字,但架不住好听。这个世道向来如此,一张漂亮的皮囊胜过一腔热忱,一份真心,也抵得过一切封建迷信。杳杳妈便是如此,只要这字入了她的眼,大可不必管它什么意义,她觉得这个字好,那就好。这么动听的字自然能伴随女儿出落成江南小镇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杳杳让她妈失望了。
杳杳长到十七八的时候,杳杳妈就死心了。身段不高不矮,和常人没有差别,这模样也算周正,但没什么特色,眼睛大而无神,一张小嘴能说会道,鼻子倒是秀气,一颗小痣在鼻尖点缀,整张脸倒是精致了不少,可算命的瞎子说是克夫的痣,骗得她妈当下就带着杳杳点了。说白了就是普通。皮肤不算细腻,胳膊不算圆润。眉眼不大精致,是个姑娘,仅此而已。可在这温婉的江南小镇,在遍地美人的江南,杳杳的普通也算得上是丑了。杳杳妈在第三次在街头认错女儿后,终于死了心。可要说她的特别,那便是特别格格不入。从来不听别人的话,自信得过了头。
“不行,我是去干活的,怎么带你去呢?“官淮看着刚刚18的杳杳坚决地拒绝,且不说一个月的阴雨脸面,就是平常这路也不好走,一个小姑娘跟着大小伙子赶路也是不方便的。
“那,小官哥,你可得看好自己。“杳杳靠近官淮,小声地说,”我听说现在世道不太平,那些军老爷们就好你这样的俊小伙子。“官淮失笑,一双眉眼生动起来,杳杳听说书的先生说过,这样的模样是江南特有的,温润的像是泼墨山水画。杳杳无神的眼里一下就光亮了起来。她也许担不起杳杳二字,但也许她和小官哥的孩子多半是可以的。
“你在家安安心心呆着吧,等我回家给你带新出的胭脂,我听说沾了水也不会化呢。“官淮笑着回答,杳杳仿佛看见山水画上的俊俏书生鲜活了起来。
“好“
可就这么一去,杳杳再也没到那盒不怕水的胭脂。
在等了三个月后,从阴雨连绵的寒冬等到了草长莺飞的春天;从厚厚的棉衣变成了轻薄的春衫。杳杳再也坐不住了。
“妈,给我点钱,我要进城找小官哥。“杳杳瞪着她妈理直气壮地要钱。她妈毫不示弱地回应着,“你以为小官还能要你,你看看你的样子。”她妈一把扯过桌上的镜子,“你自己看看,你再看看小官,你们两的模样,不合适。人小官就是找过了一个也怪不着人家,你收收心得了。”杳杳看着镜子里自己愤怒的脸,她恨这个看脸的世道,她长得是一般,可小官哥待她是真心实意,难道不好看就不配喜欢他吗,难道长得一般就不配得到他的怜爱吗!就连自己的母亲也这么认为,杳杳睁着一双眼瞪着。
“我偏不,我才不信小官哥是那样的。就算他真找了一个,那我也要亲眼看到。”杳杳梗着脖子回应她妈,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全是恨和犟。最后她妈丢了几张钞票给她,甩下几句话,“不要寻死觅活,找到了赶紧回来。”
就这样,杳杳蹬着一双旧布鞋,带着几件衣裳和一股子倔,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发了。
起初她还能住个柴房,日子久了,哪也住不起了。想着寻个工做,这城也不大,杳杳已经大致摸清楚了。
刘记的老板不是个坏人,也不是好人。他收留了杳杳,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但也给了她沉重的活计。杳杳低头,用同样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另一只手。“小官哥,我真想你啊。“
“江杳,你看见了吗,对面穿着绫罗绸缎的那位姑娘。“杳杳回头,刘老板笑眯眯地,小眼睛里闪烁着讽刺“那位姑娘才是个雨天里吟诗作对,倚栏远眺的主。”
江杳隔着浴帘看见了正端坐在窗边的女人,面似银盘,身段柔美,不失为一个美人。
“你看,他对面那位俊俏的哥儿,两人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双。”刘老板的口气真难闻。
“我看不见得,那人皱着眉呢。”江杳只觉得眼眶发热。
“呵,你看,你懂什么。那位姑娘是徐将军唯一的姑娘,从小就是金尊玉贵地捧着。如今遇上个少年郎,到底不是终成眷属呢。”
“他皱着眉呢。”
“嘿,小丫头,那个少年郎到底是运气好,就那么一张脸,叫徐小姐看上了,那就能保他一生荣华无忧,谁也不傻呢不是。”
“我看他就是个傻的。”江杳冷冷说道,冲进了雨里,她隔着雕花窗前看着消瘦不少的少年,心头却是热了不少。她抬起那双粗糙的少,看见模糊的窗里一半是自己被雨水淋透的狼狈模样,一半是官淮渐渐泛红红的眼眶。他好像开口说了什么。
“哪里来的疯丫头,拉走。”长弓怒斥老板,横眉冷对的样子好像江杳马上要抢走什么似的。
“她不是什么疯丫头,她是我妻。”徐小姐和长弓就这样听见了少年久违的声音,从初见时清风明月般清爽的“借过”变成了如今苍老嘶哑的回答。
江杳隔着玻璃听到了小官哥的回答,扯着嘴笑了。她笑刘老板是个傻的,笑美人徐小姐是个输家,更笑自己和小官哥久别重逢。
少年郎起身,迈着沉重不已的步伐,一步步往外走。长弓和徐小姐都没有拦着他。看着他在大雨中恢复了生气,看着他抱着一个不算美的女人红了眼。口中的茶水竟比雨水苦涩。
“瘦了。”江杳拉着少年的手,只说了这两个字。官淮笑了笑,徐小姐好像又看见那天在阳光下清隽温柔的少年模样,晃眼的很。“你也是。”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解释,江杳不需要,官淮更不需要。
“好了,该回去了。”江杳就在站在那,看见凶神恶煞的长弓为她打着一把水清色的油纸伞,而她就站在屋檐下,不轻不重地带走了他。
后来,刘老板少了个女工,也不是多大的事。
只是听说那女工是个疯的,日日跪在将军门口,只字不言,只是举着那要人的牌子。没几日女工也不见了,听说是徐将军的女儿心善,不忍心看女儿家这般受苦,带进府里开导了。
是,徐小姐是个心善的,她用白嫩的指尖捏着镜子,告诉江杳“你和他不配”。江杳没有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看见了穿着被捆在大堂凳子上的官淮。又瘦了。也变得爱哭了。
“你喜欢他什么?”江杳笑了,徐莫是顶害怕这样的眼神的。但她还是说了,“不知道,就是好那张脸,图那个人罢了。”“好,挺好的。”
“你在嘲笑我?”“那如果我告诉你,再过三天,他就是我的丈夫了,你敢会嘲笑我吗”
江杳笑得更大声了,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徐小姐,借一步说话。”少年纵然被束缚着,却依旧挺直腰杆,不曾低头。
“我可以答应你,也希望你信守承诺。”徐小姐出去不久后,他们把江杳带了进来。
“小官哥,你愿意娶我吗?哪怕人人说我不漂亮不温柔也不贤惠。”江杳问。“从踏入徐府第一天起,我便告诉他们我妻江杳还在等我回去”
“那天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该回家了,我妻来了。“
房间里红烛闪烁,江杳知道那是为几日后成婚而燃的。
“小官哥,如果下辈子有得选,你希望是什么样的呢?”
“你呢?”
“我要做妖艳的坏女人。”
“好,那我做个坏男人,配你一生,陪你余生。”
“嗯!“
“小姐,那少年郎……姑爷他和那疯女子断了气。”两人都是带着笑,这话长弓没说,只是把那张薄薄的信纸和一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胭脂交给了徐莫。
徐莫一生从来都是呼风唤雨,没有得不到的。那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遇见一个青衫薄衣的少年郎,那少年就一句“借过”就燃起了她对未来的向往,如天盖地的心跳占据了一切。那是个一见到就会想要对他笑的温柔少年,眉宇间一股傲气,俊的不得了。
徐莫找了个借口把他带回了徐府,向过往一切一般,她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她好像拥有了这个男人。只是他好像不大高兴,成日里不吃不喝,也不同自己说话,清瘦了不少。那日她带她去听风阁饮茶,她一直觉得这般模样的少年郎就该在风雅中度过一生。可他却不领情,不哭不笑,只是皱着眉,了无生气,像个假人。
原来他的喜怒哀乐全给了那个女人。她被雨淋得不像话。头发湿哒哒乱糟糟地耷拉着,脸色蜡白,唯独一双眸子亮的可怕。他像是被大雨注入了生命,会哭会笑了,那双秋水般温润的眸子也变得闪闪发光了。
徐莫站在屋檐,觉得雨里的女人刺眼得很,丑得很。她带走了少年。可那丑女人成日来闹,她本想杀了她,可她知道,杀了她官淮,哦,少年叫官淮,他也难活。
徐莫想既然官淮不能放弃,那丑女人呢。她拿着上好的鎏金西洋镜,让人擦了一遍又一遍,好让丑女人看清自己脸上的每一处瑕疵。可她不仅丑,还疯,只是对着官淮又笑又哭。
后来,官淮主动了。他喝了水吃了饭菜,沐浴净身,换上了他原先的衣裳。他还说,他愿意娶自己,只要给他和那疯女人一晚上告别。徐莫不笨,她加了码,我要你爱我。官淮笑了,眸子里全是水意,点点头说好。
“谢谢,成全。”如同少年倔强脊背一般的字体,徐莫也成了又哭又笑的疯女人了。她突然明白了那个疯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在说不配的是她徐莫,是她欠了他们。
“借过“
”谢谢,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