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8626700000004

第4章 初到上海滩

上海滩的漂泊

从宁波上船,经过一夜的航程,次日黎明,唐云到了上海的大达码头。此时,若瓢早已在岸等候。

1938年,日本军国主义大肆侵华,上海已处在沦为孤岛的前夕。不少中国人还带着梦想,以为日本人不会打到上海来,四面八方逃难的人都汇集到上海。唐云一家刚踏上上海滩,就遇到了住的问题。

旅馆住满了,唐云全家无处安身。

还是若瓢给想了办法,把唐云全家安排到佛教医院去住。

医院毕竟是个治疗疾病的地方,住在这里,全家都没有一种安定感,就连善于超脱大度的唐云,这时心里也感到失去平衡,无法作画。以卖画的收入来维持家计的唐云,不能画画,全家的吃饭便成了大问题。延庆寺大法师静安和尚虽然送给唐云二百块大洋,但那是死钱,要是坐吃山空的话,用不了几天,也就会把它花光。

唐云在家虽不靠父母,但他到了上海不能不依靠朋友。经过若瓢的几天奔波,终于在傅中施家给唐云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傅中施是一家银行的董事,本人也在银行做事,他喜欢唐云的画。傅中施的母亲信佛,热情、善良、好客,对儿子的客人,她当然也是很欢迎的。傅中施还有几个姐妹,一听说“杭州的唐伯虎”要住在自己家中作画,她们对看唐云比听唐云的传奇故事更有兴趣。唐云搬到傅家的那天,姐妹们虽然不便到正厅迎接,一个个都躲在楼梯的后面,偷偷地瞧着唐云。唐云刚进中厅,傅中施的那位最小的妹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唐伯虎!”

还是傅家老太太开明,她说:“唐先生住在这里,就成了自己人,女孩子也用不着回避,都出来见见这位唐大哥吧。”

“唐大哥!”四五个女孩子从楼梯后面走了出来,向唐云深深鞠了一躬。

唐云的妹妹唐瑛自然也就成了傅家姐妹的好友,和她们住在楼上。唐云住在中厅,每天都在作画。

按照旧的习俗,唐云这时正是虚岁三十,由若瓢发起,在傅家为唐云过三十岁的生日,办了三桌酒席,请了一些朋友。若瓢虽为出家之人,但他那一领袈裟只不过是一个护身符,走到哪里都会交上一批朋友。在生日宴上,若瓢把金石家邓散木、书法家白蕉介绍给唐云。邓散木号粪翁,取古义“粪除”之意,又名钝铁,时人都以老铁称之。白蕉本姓何,名法治,字旭如,号复生,后改署白蕉,又号复翁,是上海金山张堰镇人。张堰原属松江,松江古为云间,所以白蕉常自称“云间白蕉”。这时,唐云在杭州的一些朋友,如丁辅之、高野侯、姜丹书也都先唐云到了上海。唐云去宁波途中,因落水未能前去看望的朋友施叔范亦来到上海。旧雨新知,欢聚一堂,唐云自是很高兴。

唐云虽然是名士派,但他是很知道自尊和自爱的。傅家的人虽然对他全家很热情,但他觉得那里总不是自己的家,何况是这样多的人都挤在傅家,有着诸多不便。若瓢是深知唐云的,唐云的心底之事即使不说,若瓢也能知道十之八九。在傅家住了一段时间,唐云也画了一些画,那些画又都卖了出去,吃饭的钱总算有了。在若瓢的周旋下,唐云又搬到若瓢出家之地吉祥寺。

坐落在七浦路上的吉祥寺,虽然规模不大,却是佛教圣地,香火很旺。寺的方丈是雪悟和尚,主持寺内的佛事。这位雪悟和尚也是从宁波来上海的,同时也是个三教九流无所不交的人物。

雪悟虽为出家之人,却熟谙生财之道,寺内的收入不完全靠佛事或施主的施舍。在吉祥寺内,他们开设了一个素餐馆,三开间的门面,常是顾客盈门。雪悟还是烹调能手,素菜烧得特别好。雪悟和若瓢极为投契,雪悟管内务,若瓢办外交,把四面八方的朋友都招引到吉祥寺来。这样,唐云住在吉祥寺,在上海的交游一下子也广泛起来。不只是书画界的朋友,像新闻记者郑逸梅、唐大郎、龚之方也是吉祥寺的常客。若瓢把他们拉来吃素餐。吃完之后就写文章在小报上宣传。这样,吉祥寺的素餐就扬名遐迩,生意兴隆。

唐云住进吉祥寺不久,宁波延庆寺的小和尚亦幻也来到了上海,在吉祥寺落脚。唐云看到亦幻,白天去云游,晚上也不常在寺内。有时在寺内,便到唐云这里坐坐,谈谈社会新闻,既不谈佛,也不谈禅。其实,亦幻和尚是中共地下党员,原先就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后来到宁波延庆寺出家,镀了一层佛光,披着一身袈裟,掩护着地下党的身份。当时,上海地下党的领导人夏衍、于伶经常到吉祥寺吃素餐,有时也参加吉祥寺的一些佛事活动。唐云虽然和他们相识,在一起谈禅谈画,其中的内情并不知道。在唐云的印象里,经常来吉祥寺的还有一位大学教授。他每次来都要吃一顿素餐,每吃素餐又都是亦幻当跑堂,送茶送水。这时,赵朴初已经是居士,虽是佛门信徒,但可以结婚偕夫人,他们夫妇也常来吉祥寺参加佛事活动。

吉祥寺是佛门禁地,世俗之人是不好在这里久住的。不久,唐云就在江苏路洛阳村找到一所房子,全家就由吉祥寺搬了出来。这所房子不大,除了几张床,什么家具都没有添置,连窗帘布也没有。唐云就把自己的画挂在窗口,既可以把水墨晾干,又可以当窗帘用。

房子虽然小,十四口人住在一起,拥挤不堪,但唐云感到总算结束了漂泊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心中安定了许多。

杯水画展打响了第一炮

敢闯上海滩的大有人在,闯得成功与失败,就看各人的闯法了,成功之路就在每个人的脚下,只是走法不同而已。画家何尝又不是这个样子呢?有的官员,冒充斯文,宦事之余也画几笔画。富翁的画画,那是因为玩钱玩腻了,以画来调剂口味;有的治学,他的画是为了和其他学问触类旁通,多一番体味;有的就是以卖画为生,画画就是为了生存。尽管各人的走法不同,每一条路上都走着一些成功者,每一条路上也走着许多弄潮儿。

唐云画画是为了生存,他艺术上的成败,在这初闯上海滩之际,还难以预卜。

此时,唐云在想着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要活下去,就要把画卖出去,这当然首先就要有人来买你的画。如果人们连一位画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人去买他的画呢?这是按照顺时针思索。如果把事情倒过来想,画家只有成了名,画才能卖出去,才能有钱,有了钱才能活下去。

不管是顺着想还是逆着想,唐云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要在上海滩立住脚,第一位的事情就是创牌子。对创牌子,一个功成名就和一个还未完全取得成功的人的想法不同:功成名就者总是认为创牌子靠的是艺术,别的都是假话;而还未完全取得成功的人会认为:创牌子,一半靠的是艺术,一半靠的是朋友的捧场。江山还要文人捧,何况是艺术。这时的唐云所有的只能是一位即将成功者的心境,绝没有他成功之后不再着眼于功名的大家风度。

抗战初起,人民的生活动荡不安,上海汇集了许多难民,无以聊生,能不能给难民做些好事?

唐云和若瓢、邓散木、白蕉商量,决定举办一个画展,把卖画的钱捐献一部分给难民,这种捐献的数字虽不可能太多,对因饥渴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也可以聊补无米之炊。

办画展总得有个题目啊。

“就叫杯水画展吧,我们所捐献的,也只能起到一杯水的作用。”邓散木的艺术虽然冷峻,但他的心肠是很热的。

唐云、若瓢、邓散木、白蕉四人商定,当即作了分工。

若瓢交游广泛,善于组织,加上他那身袈裟也很有号召力,整个画展的组织工作由他主持。

邓散木的书法,家里已经积存了不少,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拿出几十张。

白蕉也是写字。和唐云相识之后,经唐云的指点,也能画几笔兰草,无论是写字或画兰草,都是比较方便的。

唯独唐云画的是山水,这可是个细致的工作,不能急,即使着急也无法快起来。唐云来到上海,东迁西挪,画桌还没正式铺开,不可能在几天之内拿出那样多的画。

“你的山水怎么办?”若瓢有些为唐云着急。

“在延庆寺我画了一百多张,都带来了。”唐云表现得极为笃定。

“原来你早就有所准备了。”若瓢甚为惊喜。

经过几天的准备,几百张字画都齐了。邓散木的书法,白蕉的书法和兰草,若瓢也画了兰竹之类的作品。画山水的朱其石也参加了进来。又经过若瓢的奔波,把那些书画都裱好。一切准备就绪。

“要找些人捧捧场啊。”唐云说。

“请小报的记者来,都是朋友。”若瓢说。

由若瓢出面,把新闻记者郑逸梅、陈灵犀、唐大郎、卢溢芳、龚之方都请了来,这些都是经常出入吉祥寺的朋友,这时也都是唐云的朋友了。除了新闻记者,他们还请了一批喜欢书画的文人出来捧场。当时的饭菜很便宜,只要两元钱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桌。饭后,唐云又送给每人一张画。

“我是初到上海,请各位帮忙。”唐云双手抱拳,频频致意。

文人和画家都是结下不解之缘的,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以画会友,以文传情,这是中国历来的传统,只要进入这个圈子,就无法逃脱烟尘因缘。

“杯水画展”在大新公司四楼举行,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画展。

邓散木的字就不用说了,就是那“粪翁”的署名,也引起人们的浓厚的兴趣,要探讨这名字的含义,为什么别的名字不叫,偏偏要叫粪翁呢?

在上海,许多人都知道若瓢是位和尚,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和尚也会画画,自然也引起人们的兴趣。

白蕉在上海已经混了几年,他的字已小有名气,可是他的兰草却很少有人看到过。

而初到上海的唐云,虽有“唐伯虎”这个别有风韵的雅号,人们对他的画则是陌生的。上海画坛画黄大痴的不乏其人,有的临摹黄大痴的《富春山居图》,却无法摆脱那绡素的气息,很少能有人得富春江真山真水的神韵。唐云的山水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黄大痴的笔意,但他在富春江畔的大石斋毕竟居住了一年,沐浴着富春山雨江风之灵气,并把它糅合进自己的艺术中,一派富春江生机勃勃的景色呈现在画上,再加上诗人王太原在画上题的清丽诗句,给人带来了耀眼的清新。

报纸上更是热闹了,每天都有消息,介绍画展作品销售情况,还有对画家介绍的专题文章,放在首位的当然是唐云了。

好文章都是靠题目点出来的。这次画展最为成功的还是那“杯水画展”的题名,它像一曲嘹亮的号角激动着人们的心。在日本军国主义铁蹄践踏下的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如干柴烈火,就凭这个画展的题名,就能把爱国热情的火焰点燃得更旺。画展的收入又是为了救济难民,在反对日本法西斯的斗争中作出贡献,大家都带着正义感来参观,或者购买字画。上海美术界的知名之士郑午昌、吴待秋、汪亚尘、贺天健、冯超然等都前来参观,为了支持画展的成功,他们都订购了展览会上的作品。

果然不出所料,画展连续展览了九天,展出的作品全部卖光,有的作品还一再复制,真是达到了洛阳纸贵的盛况,一时买不到宣纸,就用白道林纸画。唐云的一张《丝瓜纺织娘》就复制了三十多张。

这次展览,不论是字或是画,亦不论是山水还是花卉,统统是五元钱一张。画家自己留二元,捐献二元,还有一元留作活动经费。唐云的收入不只是解决了全家生活费用,度过家庭经济危机,还把静安和尚借给他的二百元钱还清了。

唐云来到上海滩一炮打响,赢得新华艺专校长汪亚尘的称赞,说唐云是“杭州的唐伯虎异军突起”,并向他下了聘书,请他到新华艺专任教。

唐云接受了汪亚尘之聘,就到新华艺专教书去了。他教的是山水,教课的任务很重,白天上课,晚上备课,要画许多课徒画稿。除此之外,唐云还要画一些混饭吃的画,否则只靠新华艺专的薪水收入,无法维持全家的生活。唐云晚上工作得很晚,清晨往往起得很迟,有时来不及吃早饭,就直接到学校去上课。

一天清晨,上课的时间快要到了,唐云才刚刚起床。他把裤子往腿上一套,披上长衫就向学校赶去。走进教室,学生们都在等着他。这次讲的是山水的皴法,什么牛毛皴、斧劈皴、披麻皴……在课堂上,唐云讲得头头是道,又把课徒画稿拿出来示范,但是学生对上课似乎没有兴趣,只是看着他笑。是讲错了,还是画错了,唐云不知所以然,还是硬着头皮把一堂课讲完。

下课之后,唐云挟着课徒画稿走出教室,回头看看,学生们还是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

“是背上有什么东西?”唐云以为是恶作剧的学生,把一张纸片或什么东西粘在他的背后。他脱下长衫一看,背上什么也没有,学生们笑得更厉害了。

“你们笑什么?”唐云不得不问了。

“你的裤子——”其他的学生都溜回教室,只有一位女学生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唐云低头一看,原来他把那条中式的夹裤反穿了。裤子的衬里是俞亚声用破布拼起来的,一条腿是绿布,一条腿是红布,成了一条鸳鸯裤。

在新华艺专教了一段时间,唐云又应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之聘,到美专去任教。到上海美专不久,日军就实行“强化治安”的伪教育制度,要教师和学生联保。唐云表示抗议,遂辞去上海美专教授的职务。

唐云又开始了单纯的绘画生活。

书画庄的朋友

单纯以卖画为生的画家,举办展览会,固然可以推销自己的画作,用取得的收入来维持生活,但更重要的还要和以经营书画为业的书画庄建立关系。这时,各派的画家都云集上海,鉴赏家也自然居上海的为多,这样书画庄便应运而生。这些书画庄多集中在河南路、广东路、汉口路一带。所谓书画庄,经营的内容当然不只是单纯的书画,还经营各种宣纸、信笺、扇面,为做寿的人家做寿文,写祝寿的对联等。

画家要依靠书画庄,书画庄也需要依靠画家。每一个书画庄的背后,都需要有一批著名的、有影响的画家支撑着,否则这个书画庄就上不了档次,生意就兴隆不起来。书画庄为一些有名望的画家建立“标签”。所谓“标签”就是一个账本式的东西,上面写着画家的名字,标上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的尺寸和价格,来订画的人就根据这个标签上的价格向画家订购。每个书画庄都有几位跑街小伙计,根据购画者的要求,专门到画家的家里去取画,这是对有名的画家而言。一般的画家,只好自己把画送到书画庄,放在那里寄售。

靠近天津路的山西路上,有一家五云堂笺扇庄。荣德生创办的申新纱厂的经理部就坐落在天津路上。荣德生每天要来这里上班自不用说,还有一批高级职员也都在经理部上班。在荣氏家族及高级职员中,有不少都是书画爱好者,收藏各家的作品,像荣毅仁就专门收藏各家的梅花。申新纱厂经理部的人,在工余饭后,都欢喜到五云堂转转,口袋里装着钱,碰到喜欢的就买上一件两件。有的人虽然不是太喜欢收藏,但由于书画不会贬值,积蓄些钱买几张书画放着,要比把钱存在银行里更好。

有一天,荣毅仁来到五云堂,对老板说:“别人的画我都有了,就是唐云的画没有,你这里有没有他的画?”

同荣毅仁一起来的还有荣德其,也在一旁说:“这个杭州的唐伯虎像苏州的唐伯虎一样走红,越是走红的画家,画越是难以搞到。”

老板一翻标签本,还没有为唐云立下“户口”,就随口说:“我们是小店,他的东西还没有送来过。”

“我去试试看。”站在柜台旁的小伙计说。这个小伙计此时才十九岁,名叫沈智毅,苏州东山镇人。

“如果能搞到,我要四张方的,四张圆的。”荣德其说。

“不见得就能搞到啊。”荣毅仁似乎不大有信心。

“成不成,我跑一趟试试看。”沈智毅说。

过了几天,沈智毅来到洛阳村唐云的住处。

“你来做啥?”沈智毅一进门,唐云就这样问道。

“来看看你的画,有人想买你的画。”沈智毅年纪虽小,已经知道如何才能调动画家的胃口。

唐云见沈智毅还是一个毛头孩子,有些不大相信,还以为是个小调皮来耍弄他呢。

“多少润笔?”沈智毅一开口就说的是行话。书画是一种文化,买卖也多在文人圈子里,如果一张口就是“这张画多少钱”,当然有些不雅,只有用“润笔”来代替价钱才最为恰当,正如教书的先生收取学费时,把学费说成“束修”一样。在中国,文人和画家的地位一向是不高的,但又非常爱面子,不愿把钱的事说得赤裸裸,为了活命,又不能不谈钱,所以只好用“润笔”、“束修”之类的文雅字来代替。

看到沈智毅真的要买画,唐云递给他一张“润例”,然后把他带进屋内。

沈智毅走进室内,便感到大上海太委屈“杭州唐伯虎”了,怎么住这样小的房子?室内有一张床,床上挂起帐子,帐子上挂着四张条幅,其中有一张画了十二个不倒翁。沈智毅看了顿然有股清新之感。他们两人谈的结果,四张画一百三十元大洋。沈智毅立刻把钱付上,把画拿走了。

路过马公愚处,沈智毅又去看看马公愚。马公愚把画打开一看,十分欢喜,暗暗地想把它买下来,就问沈智毅:“四张画多少润笔?”

“一百三十元。”沈智毅实打实地说。

“这四张画给我,我给你润笔为五百元的字。”马公愚说。

“不行,这是别人订好的。”沈智毅不肯相让。

“给你写八百元的字!”马公愚仍然坚持要把四张画留下来。

对马公愚的固执,沈智毅是没有办法的。马公愚是海上书法名家,做寿、写招牌都要找他,五云堂笺扇庄,经常是有求于马公愚的。尽管马公愚写的条幅不太容易售出,沈智毅还是拿了他价值八百元的字,把四张画留了下来。

荣毅仁和荣德其那里怎么交代呢?他们五云堂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三天之后,沈智毅又到唐云家里去了。

“你怎么又来了?”这一次,唐云是明知故问。

“来拿画。”沈智毅说。

这次,唐云又给他画了四张。

画好之后,沈智毅并没有卷起画就走,而是很殷勤的样子,给唐云收拾一下杂乱的房间,又给唐云理纸磨墨。这次,他给唐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从此之后,只要沈智毅到唐云家去取画,唐云总不会让他空手而回。唐云救活了五云堂。有唐云在前面开路,五云堂笺扇庄就正式做起名人字画的生意,来这里订购字画的买主也多了起来。这个笺扇庄的生意兴隆,以后就改为专门经营书画的“五云堂”,和“朵云轩”、“荣宝斋”、“九华堂”分庭抗礼了。

唐云经常进出的还是坐落在河南路上的九华堂笺扇庄。

九华堂笺扇庄最早从苏州创业,称苏记九华堂。老板是迁居苏州的绍兴人。后来苏记九华堂有一部分迁到上海,开始名为原九华堂。迁往上海不久,弟兄分家,一分为二,河南路西首的叫“九华堂原记”,后又改为“裕记九华堂”,请汪乐山主持,在河南路东首的一家叫“九华堂宝记”。老老板死了,老板娘叫自己的侄子主持九华堂的事务。不久因对侄子的工作不称心,老板娘就把侄子辞退了。宝记九华堂由老板娘的学生吴耀祺当经理。

唐云经常进出的就是宝记九华堂。

九华堂经营的字画都是出自上海名家的手笔。当时名噪海上画坛的“三吴一冯”的作品都在这里出售。三吴之中有吴徵,以清四家之一的王原祁为宗,其山水自成一家,为当时的巨擘;再一吴就是吴湖帆。吴湖帆于山水花卉无不精,其山水步娄东二王,低回于吴门画派的文徵明和唐寅,涉猎宋元,其画风明丽稠密,才调清新。还有一吴即是吴子深,能画山水,一冯即是冯超然。冯超然为当代山水名家陆俨少的老师,兼擅山水、仕女,笔意温婉,山水兼得文徵明之情趣,仕女近仇十洲而后的画派。这“三吴一冯”,实以吴湖帆为魁首。以价格而论,这些名家的每尺画要四十元,按当时的行情可买五六担大米。在这样名家林立的九华堂,唐云的画能在这里占一席之地是很不容易的。

唐云的画在九华堂出售,开始都是由若瓢送去。另外还有王小摩也经常为唐云跑九华堂。后来,唐云就亲登九华堂之门。当时在九华堂坐堂主持经营的郁文华眼里,唐云修长的身材,和善的面孔,更使他显得风度翩翩,看上去就是一位非常正派的文人。

使九华堂的老板和伙计震动的还不是唐云的画,而是他的鉴赏眼光。当时,有一位从江北来的卖主,带来一张题款为八大山人的绢本山水。许多人看了之后,都认为是一张假画。但画的主人脱手心切,九华堂的伙计朱星三便以八角钱的代价把它买了下来。

一天,唐云又来到九华堂。朱星三将此画拿给唐云看,八大山人的这张山水的特异光彩在吸引着他。

“你们哪里买来的这张画?”唐云问。

“一位外地人拿来卖的。”朱星三说。

“是你们留着创牌子的,还是要卖的?”唐云问。

“当然要卖的,不过——”

“这张画卖给我。”没等朱星三说完,唐云就决定买下。

“不过,这是一张假画!”朱星三有点惊异地说。

“我看你还是别吃这碗饭了,这样好的画,你们怎能以假画来对待。”唐云说。

朱星三以八角钱把它买进,唐云要买,又是假画,价钱就不好说了。

“我是当真画买的。”唐云说。

最后,唐云以三十元将这张画买进。原来这是一张南宋无款绢本山水,八大山人是后加款。到了1950年,唐云的一位朋友生活有困难,他就把这张画送给了那位朋友。后来上海博物馆以五百元的价钱将这张画购进,现在这张画为上海博物馆的珍品。

又一次,九华堂买进一张无款的山水,很像唐寅一路的画风。九华堂却以为是清代画家临摹唐寅的假画,随意地挂在厅堂里,很少有人理会。

后来,唐云来到九华堂,他虽然无法推断是谁的作品,但从画的气息上判断,肯定这是一张南宋人的画笔。当时,这张画就被唐云买进。后来,一位朋友的生活有了困难,唐云无力相助,就把这张画重新装裱,送给了朋友,要他拿去卖掉换钱花。这张无款南宋山水,后来也被上海博物馆购进,现在被列为一等收藏品。

对唐云的鉴赏眼力,九华堂的老板吴耀祺极为赞赏,他说:“唐云的眼力这样好,他的画将来必然要超群出众,在上海滩立于不败之地。”

开拓花鸟画的新领域

随着唐云声望的提高,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买他画的人多了,使他感到画山水太慢。画一幅山水,要一次次地渲染,他的艺术态度又严肃认真,不肯马虎草率从事。再说,荒疏的作品,在上海也无法打开市场,这样就常常使唐云有一种“供不应求”之感。

于是,唐云想从山水转向花鸟。他虽然偶尔也画些花鸟,但毕竟不是他的所长,他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不敢轻易地作这样的转变。

当时上海画坛,旗鼓称雄的健将,不只是“三吴一冯”,而是大有人在。不要说号称“四任”的任渭长、任阜长、任伯年、任立凡的流风在执画坛的牛耳,还有以奇崛质朴而独步画坛的虚谷,丰腴而秾丽的赵之谦,刚劲拙厚的蒲华的流风还在起着巨大的影响。老一辈画家中的有风靡大江南北的吴昌硕,温润而平淡的陆廉夫,擅写青绿山水的吴穀祥,以写佛教画著称的王震,参用西法、遂出新意的程璋,隽峭多姿、时推高手的郑昶,都还称雄于画坛。同辈的画家中,更是千帆竞发,争雄于画坛。像吴湖帆、吴待秋、吴徵自不用说了,其他还有威震南北的张善孖、张大千兄弟,以写山水梅石而扬名的钱瘦铁,山水名家贺天健,清丽温静的花鸟画派江寒汀,笔力纵横、时出新意的谢之光,吴昌硕的继起者王个簃,浑拙壮伟的朱屺瞻,画云水尤称独绝的陆俨少,美术教育家刘海粟,深得恽南田没骨法三昧的张大壮,笔墨凝重的来楚生……在这样一批高手云集的层层包围之中,如何才能跨出新的一步,唐云不能不慎重地考虑。

唐云有他自己的主见。海上画家云集,流派纷呈,学任何一家一派,都没有出路,特别是对风行一时的画派,他认为更不可以学,学了则永远跟在别人的后面跑。唐云是不甘心随波逐流、跟着别人跑的画家,他认为各派有各派的看法,每派有每派的特点。当时的画坛风气也好,彼此之间不搞文人相轻,各种流派都能坐在一起,谈诗,谈画,看法虽不同,但仍不妨为朋友切磋琢磨。邓散木与唐云可谓挚友,在交往之中,兴之所至,先后为唐云刻了不少印章,但唐云一直很少钤用。对此,邓散木虽然有着“谁怜风流高格调”的伤感,但仍不失为朋友,他有一次对唐云自我解嘲说:“你的画件,不用我的印,但也不等于我的印就刻得不好。”画坛的气度,可见一斑。

唐云认为,画家之间相互影响渗透,海上画派才能更具特色。唐云的主张是:世界上的绘画不能搞一种颜色,要有多种颜色,没有多种颜色,画坛就不能五彩缤纷。各人的经历不同,心境不同,经验也不同,画出来的画就不可能是一种风格,一种流派。一个画家不只是在古代绘画中汲取营养,还要对同时代的艺术兼容并蓄。

唐云从山水转向花卉,是从华嵒(号新罗山人)开始,然后又吸收了金冬心。华新罗的清秀,金冬心的拙朴,唐云追求自己的花卉以清新俊逸为主格,再参以拙朴浑厚的风韵。这样,唐云的花卉就朝着自我设计的方向中走去。

在绘事的讨论交流中,唐云与朱屺瞻、钱铸九的艺术见解比较接近,三人合作的画也逐渐地多了起来。他们还请来楚生、汪大铁刻了印:“朱屺瞻、唐云、钱鼎合作记。”三人还联合举办了“三友画展”。这次画展虽然没有引起怎样的轰动,唐云的花鸟总算在展览会上亮相了。

当时正是国难当头,唐云在他的花鸟画中都寄寓着爱国之情。唐云和朱屺瞻合作的《割烹图》、《蛇逐蛙图》,都是揭露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丑恶行为,画上题的都是姜丹书集的前人的句子,以古讽今。在这期间,唐云还作了一幅四尺中堂《青绿山水》,画上是一个儿童骑在牛背上放鹞子,有杨柳飘拂,画上题句为:“杨柳千条尽向西。”唐云还画了一张菩萨像,菩萨的脚下有两小儿在拜,画上题句为“无法可说”,都是对当时政治的讽刺。

在唐云的花鸟画中,像这样政治寓意明显的作品,毕竟不多,他的大量作品还是满足于欣赏者的口味。有人要买一张金鱼,唐云就画一张金鱼;有人要杨柳鲫鱼,他就画杨柳鲫鱼;有人要画荷花鲹条鱼,他就画荷花鲹条鱼。有时为了使一张画能满足多方面欣赏者的欢喜,他就把几种鱼画在一起,再画些浮萍和水草,画面上显得很热闹。

一个以卖画为生的画家,既要讨欣赏者的欢喜,又要保持画的清新飘逸的高格调,而不使自己的画风走向世俗化,这是很不容易的。有的画家虽然天赋和基础都很好,为生活计,只是讨好欣赏者,使自己的绘画个性消失了,格调变得低下了,最后使自己的绘画艺术走上穷途末路。这时的唐云不是没有这种危险。但是,他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能把握着自己,正确处理好这两者的关系。

笔者曾和唐云讨论过:朱屺瞻是酱园店的老板,他画画是性情所致,不为生活所迫,可以不考虑欣赏者的意见,可以按照自己的性情去画。吴湖帆出身于书画之家,家境颇富,家中收藏又多,也可以不考虑有没有人买他的画,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性情去画。还有像张大千,他在自己的画还没有得到社会承认之前,以造假石涛来维持生活,既在模仿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又不会因生活而为流俗所侵。还有一些画家,性格倔强,不愿为世俗所扰,坚持表现自己的风格个性,画虽然不错,但不为一般欣赏者所理解,生活穷困潦倒,像来楚生就是这样。因为生活中常常有这种情形,买得起画的人,不懂画,懂得画的人,往往又无钱买画。唯有唐云无法像以上几种画家那样,他需要生活,生活需要钱;他又需要艺术,要在艺术中表现自己的个性。一般画家难以做到两者兼顾,而唐云为什么能做到呢?

唐云认为,自己的经验在于:一是临摹古画,时刻不忘基本功。他卖画所得,也不完全是花在生活上,将很大一部分用来买古画,作为借鉴之用。二是吸收时代的气息,从生活中汲取营养。旅游写生便是最好的办法。他曾和施叔范、唐大郎、卢溢芳、邓散木、白蕉等人去嘉兴南湖烟雨楼,做诗联,描绘自然风景。三是提高文学修养。唐云的诗本来就有基础,因为精力都花在作画上,对诗不可能花太多的精力,但是他的这一批朋友中,诗都写得很好,这于他对诗的素养的提高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唐云的诗做得如何,有这样一个故事可为佐证。唐云的朋友邓散木好作长夜之饮。一天,邓散木的姐姐、白蕉、金雄白在邓家饮酒。刚端酒杯,沈子丞走了进来,展示唐云新作《鼠烛图》相与欣赏。此图应属于唐云的花鸟画作品之列。邓散木审视再三,喟然叹曰:“你看那只大烛,竟然一笔就了,真正是狮子捕兔,气力万千;再看那烛焰,外内中三色面面俱到,简直梵宫琳宇,莲花宝炬,写活了,写活了,好你个唐云,你要‘反出长安’的了!”

“老铁,何不题上它一首诗呢?”白蕉逗着邓散木。

邓散木听了仰天大笑。稍停,他正色地说:“诗?我的诗,用典,少不了稼轩之掉书袋;凑韵,免不了向《佩文韵府》讨生活。唐云是什么人?他把东坡乐府快都细嚼缓咽尽了,‘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这是他的看家本领,我在他的画上题诗,你们看我醉了不成?”

邓散木的老姐姐指着壁上“三长两短之斋”那块小匾,诘问散木:“蠢话!你不是向来总说你的诗写得最好吗?”

邓散木喷酒大笑:“那只是‘于无佛处称尊’罢了,如今座上便有白蕉兄的‘五字长城’,岂敢岂敢!”

唐云不仅以画为世所称,兴之所至,间亦治印,奏刀凿石,每成新意,而甚妙处,往往无迹可寻,即使治印高手,也难以找出破绽。在他六十岁之后,还挥刀为笔者治一“大泽乡人”白文印,篆刻大师来楚生看了,连连称赞:“药翁身手不凡,力能扛鼎。”

明代篆刻大家梁千秋,在甲申城破之日治“读书不求甚解”一印,为钱鼎收藏,邓散木每每称赞,唐云却不以为然,就其中的“甚”字,两人辩论甚烈。邓散木性格倔强,终未降心相从。有一次辩论之烈,使唐云遽起,拿起大笔,以自己的意思篆了一个“甚”字相示,这时邓散木才心悦诚服,并在印章刻以边识“瑶池仙姜,愈老愈辣”,把这方印章收藏了。

邓散木尝刻“後来新妇”一印,苦于“後”字难以安排,旋即磨去,几乎是七易其稿,犹在沉吟。这时,唐云恰巧到来,邓散木说了自己刻此印的苦恼,并说:“怕是又得劳阁下出点鬼主意了。”

唐云取印一看,没有马上回答,就到楼下吃酒去了。这一天,邓散木的夫人张建权亲自掌勺,特制葱烤鲫鱼佐酒。当唐云夹葱时,箸间若古藤纠缠,难解难分,邓散木见状呼道:“不要直拉,横扯就行了。”唐云照着邓散木的说法,轻轻横扯,果然轻而易举地把葱拉开。此时,唐云突然惊呼:“有了!有了!”边说边抽出筷子,在杯中蘸酒,往桌上一口气书写三个“後”字右半。邓散木凑近一看,狂喜叫绝:“这下我也有了,这叫‘移樽就教大石翁,忽得三(幺夂)我二知’(‘二知’在此系指‘後’字左半之‘双人旁’而言)。”在旁边观看的张建权,转嗔为喜续曰:“谁怜风流高格调,冷却鲫鱼背上丝!”相与大笑,满座皆喜。

画展的“三昧”与十三根金条

经过几番的筹措,唐云来到上海后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在宁波同乡会会馆正式展出了。

此时正是1941年。

这次展出的近百幅作品,有山水、花卉、翎毛、人物、走兽,表现出唐云的全能才艺。

这次画展,不只是表现出唐云的多才多艺,也表现出唐云的朋友也多了。书画界的朋友自不用说,其他还有医生、教师、艺人,也有善于附庸风雅的富有者。办画展,要把画卖出去,少了这些附庸风雅的人还真不行。

在举行“杯水画展”的时候,唐云的心情是远不如这次自信,所以对请人“捧场”的事情,也就不像“杯水画展”时那样急切了。他知道自然会有人来为他捧场。

当时的书画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某一同行举办画展,画家都要到展览会上订购一张两张的,以此来显示这位画家的行情不错,抬高身价。可以说没有一个画家是例外的。别的画家办画展,唐云也都去订购过画件,今天他举办个人画展,过去被他捧过场的人,这次当然要来捧他场了。捧场的事也很简单,在画轴上贴上一张红纸条子,表示“名画有主”。这些贴了红纸条的画,有的是真卖,有的只是装装样子,后者要是遇上真正的买主,那红纸条就得赶紧取下,让给别人的。

对此,唐云是十分清楚的。

另一类为唐云画展捧场的朋友,就是那几位舞文弄墨的小报记者:补白大王郑逸梅,有上海滩上一支笔之誉的唐大郎,能全面出击的卢溢芳,报界酒仙龚之方,出版界的平襟亚,诗人施叔范。特别是对小报记者,在举办“杯水画展”时,他们和唐云还只是一面之交,这时都服膺在唐云的麾下,成为唐云的契友了。

唐云为什么偏偏和这些小报记者交上了朋友?

所谓小报,就是小型的报纸,往往是四开张,隔日刊、三日刊不等。根据报史,上海的小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第一张小报名为《游戏报》,创办人是大名鼎鼎别署南亭亭长的李伯元,以后又有刘束轩所办的《新游戏报》,顾名思义,那是属于娱乐性的一种刊物,内容除游艺外,大都是谈戏剧的文字,绝无政治意味和社会新闻,纯系酒后茶余的消闲读物。

小报的风格大变始于《晶报》,以“晶”命名,原为三日刊的意思。它本是《神州日报》的附属品,由安徽人余大雄主持。余为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头脑甚新,在报纸版面的编辑方面有着革命性,内容方面,更注意延请名家执笔,于是一炮而红,打入上层社会,销路大增,在新闻界产生了影响。执笔撰稿的多为当时的名士:包天笑、钱芥尘、袁寒云、张丹斧、毕倚虹,南北剧评家有冯小隐、冯叔鸾(即马二先生)、徐彬彬、张肖伧、苏少卿、舒舍予。可谓“天下英才,一网打尽”。

继《晶报》后起的有《金刚钻》报、《福尔摩斯》报、《罗宾汉》报、《东方日报》、《社会日报》。这些小报自三日刊进而为小型日报之后,奠定了它于社会新闻的地位,销路盛极一时,人才之丰富,也有胜于大报。小报记者笔下有充分自由,已经成为小报的习惯,作家的作品不为大报所采纳,都流向小报。有的在大报工作的能文之士,有时为了技痒,有时则为了发泄,一有题材,写了文章,也投向小报。无论是人才,还是内容,小型报纸都远胜于大报。唐云的朋友都是这些小报的名流。

唐云所以和小报有着那样的密切关系,实在是为他的好交友的性格所致。首先这些小报没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多为中间色彩;二是小报多才子,唐云的爱才之心和他们结下不解之缘;三是小报的文章生动活泼,多社会新闻,和中下层人士的生活比较接近。这些小报,也把唐云的展览、新作、逸事见诸报端,起到一种“捧场”的作用。名声渐起的唐云,已经不把为他“捧场”的文字看得怎么重要,这不只是有唐云当时的心境可以证明,而此后唐云的一生已证明了他是一个不逐名利的人,他是一位极纯真的画师。

这次画展期间,唐云的朋友写了许多文章在报上发表,唐云都不以为然。画展期间的一次聚会,白蕉说:“唐大石确是一位纯真的画家,处处都能看到他的英雄本色;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庄子也说:‘赤子之累多矣!’以上三句都能见诸他的一身。”

“老唐的君子之风,也表现在他的画上。”卢溢芳说。

“哪有那么好,我只不过会画几笔罢了,骂杀与捧杀,我都不够资格。”唐云的话虽是谦辞,但的确很真诚。

“我们的文章是白写了。”唐大郎跳了起来。

“文章没有白写,你的一份情我已经领了。画家为生计所迫开画展,并不像你文章说的有那种愉快,此中的诚惶诚恐的心情,别人是不得体味的。”唐云说得有些凄婉。

上海滩的几年生活,唐云也参加过不少朋友的画展,自己也与别人合作办了画展,此时是深得此中三昧的。来参观画展的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在画幅前指指点点,嘁嘁喳喳,有的真笑,有的苦笑,有的撇嘴,有的摇头,有的愁眉苦脸,有的挤眉弄眼,说这一幅像石涛,说那一幅像八大,这一笔像新罗山人,那一笔又像金冬心。可是画家自己呢?评论者多少看不出。至于那些来订购画件的,有的不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而是仁人君子前来解囊救命。对此,唐云看得多,体味也深。

画坛能有几位画家不被市场行情牵着鼻子走呢?唐云看到画界朋友辈的人物,每当画展结束之后,检视行箧,卖出去的是哪些,剩下的又是哪些,以此来总结经验。结果就发现:着色者易卖,山水中有人物者易卖,花卉中有翎毛者易卖,工细而繁杂者易卖,霸悍粗犷吓人惊俗者易卖,章法奇特而狂态可掬者易卖,总而言之,有卖相者易于脱手,无卖相者只好留下来自我欣赏了。绘画艺术水准就在这买者之间无形中被规定了。下次开画展的时候,多点石绿,多泼胭脂,多涂花青,山水里不要忘记了画小人,空山不见人是不行的;花卉里别忘了画只小鸟,至少也要添上个知了、螳螂之类的小虫儿;山水要细皴慢点,回环曲折,要有层峦叠嶂,要有亭台楼阁……这样,前来观赏的人,写文章的人,自然又会热闹一番,说什么“别有新意”、“新的发展”、“成功之作”。可是画家自己呢?

对此,唐云的心中不免感到隐隐的悲哀:照此下去,绘画还会有什么新的发展?

是不是要摆脱这个世俗,由着自己的兴致去画呢?此时的唐云还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唐云总是处于这种自由与不自由,有我与无我的矛盾之中。

即使有着如此的心境,也并没有影响唐云这次画展的成功,其标准就是:展品全部卖光,有的作品还被复订数次,收入是十三根金条。

唐云的生活虽然比刚来上海时有所改善,但还没有完全摆脱“等米下锅”的困境。虽然在洛阳村有了落脚的地方,但房子很小,十四口人挤在一起,除了几张床,什么家具都没有添置。因此,在举办这次画展之前,沈智毅就帮他定做了一套家具,准备用这次画展卖画的钱作为买家具的付款。

但是,画展刚刚结束,这十三根金条还没有进家,就被唐云散尽。这个钱既没有花在赌场上,也没有花在情场上,而是用来周济穷朋友渡难关去了。在这种战乱时期,唐云不但有许多老朋友流落到上海,他来到上海又结交了许多新朋友,其中有不少是穷朋友。这些穷朋友可能有些雕虫小技,有的可能有几分才气,有的可能与唐云性情投合,但都经济拮据,无法养家糊口,于是他就把卖画的钱接济他们。对一些富朋友,唐云则要他们买自己的画,用这笔钱周济别人,他说:“这是用富朋友养活穷朋友。”他付出的是自己的“艺术劳动”,扪心无愧。唐云就是有这种侠肝义胆,自己口袋里有两个铜板,他要分给别人一个;自己口袋里有一个铜板,他也掰一半给别人;自己的口袋里没有铜板,他会去借铜板帮助朋友,和朋友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那套订制的家具早已做好,就等着这笔钱到手付款去取,但是到手的钱已被唐云分光,再也无钱去买整套家具了。但是家具店不愿意退货,因为这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是很不吉利的事情。最后经协商,只买来一只画柜,其他几件都退了货。时间虽已过去了五十多年,但这只画柜还在唐云的床边伴随着他,储藏着他沥尽心血收藏的茶壶和砚石。

诗画难驱深愁

唐云虽是以名士派的风度闻于社会,但他的心底却积郁着羁愁。他住的江苏路上,经常有饿死的童尸弃掷于路边。他的第四个孩子,刚过周岁,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因患病未能及时医治而夭折。虽然逸览、成览两儿出世,也无法解除四儿夭折的痛苦。现在回忆起孩子的早逝,他的心中还是有一阵隐痛的,说:“那孩子好玩,让他坐在画案上,他不去乱摸画案上的东西。”唐云至今有个习惯,不欢喜别人摆弄他画案上的东西。

经济所累,家事的繁重,使夫人俞亚声无暇再摆弄笔墨,当起了家庭主妇,渐渐与丹青绝缘,心情自然是不愉快的。家中等米下锅,那卖画所得十三根金条没有进家门,俞亚声曾与唐云发生一场风波。唐云不理家务,一切以画事为第一,他无法理解俞亚声的苦衷。当然,他和俞亚声之间的风波无伤大雅。

海上画家和唐云往来颇佳的还有吴待秋。在唐云的眼里,吴待秋属于老师辈的人物,他对吴氏非常尊敬。吴待秋对唐云也有着特殊的偏爱,他不和社会交往,深居简出,经常约唐云去他家四明村喝酒,让唐云欣赏他收藏的古代书画。在吴待秋家里,唐云看了不少古代书画,从中汲取了许多营养。

吴待秋是一位性格很倔强的老人,办事也极顶真。请他画画,严格按照润笔价格收费,一是一,二是二,多一寸就多收一寸的价钱,也不克扣别人,一寸也不欠人家的。有一次九华堂要他画四尺中堂,一量是四尺一寸,他问买画的人:“这一寸怎么讲?”要这一寸就要多付一寸的钱,不要这一寸他就裁去。他的学生沈觉初站在旁边,说:“老师,这有什么意思呢?”

“怎么没有意思?他拿去是卖钞票的,一寸也不会少收人家的钱。”吴待秋说。

有的来求画者,如果事先讲明,付不起润笔费,想弄一张玩玩,吴待秋会很慷慨地画一张送给朋友,他说:“不能把友情卖光。”

唐云去吴待秋家,有时和王福庵相遇,他们在一起讨论画艺。吴待秋总是认为:画已经变成商品,没有什么清高的事情,如果一个强盗用抢来的钱买我们的画,我们能说不卖给他?

吴待秋常对沈觉初说:“画是商品,人家花了钱,我马上就画给人家,我死了也不欠人家的债。”

吴昌硕和吴待秋很相知。吴昌硕不善山水,有人求他画山水,他就画一张花卉送给吴待秋,请吴待秋为他代笔画一幅山水。

吴待秋家绘画三代相传,他的父亲吴伯滔是知名画家,儿子吴养木也学画山水。吴养木学画时,很像吴待秋的风貌,但当时还不卖钱,社会上请他画了,就换上吴待秋的款,冒充吴待秋的作品。有一次,一位朋友拿了一张无款的山水,要吴待秋补题款识,吴待秋看了,认为是自己的早期作品,正要题款时,吴养木看了说:“这是我画的。”

当时上海有一家张记老酒店。酒店的小老板给自己的父亲画了一张人头像,需要补衣服和背景,找到吴待秋的门上。

吴待秋告诉来人:“从价钱来讲,山水是花卉的一倍,青绿山水是一般山水的四倍,补景又是青绿山水的四倍,这个价钱你问他要不要画?”来人去问了小老板之后回话:“要画的。”

补好背景之后,吴待秋通知来人取画,来人说:“先把画拿去再来付款。”

“别的画可以,就是这张画不行。”吴待秋坚持。

酒店小老板已经投靠日本侵略者,当时在上海颇有些势力,对吴待秋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心里很恼火,说:“我不要了,看他能怎样?”

“你再去问问,他是真的不要了,还是假的不要了,如果他真的不要了,我就裱好挂在九华堂的橱窗里,卖他的老子,看他要不要。”吴待秋极为固执,丝毫不退让。

最后,这位小老板还是如数付款,把这张画像取走了。

对吴待秋的这样的人格,唐云是很尊敬的。

吴待秋的学生沈觉初,小唐云五岁,此时正就职于上海西泠印社,跟吴待秋学山水,为人诚恳老实。这时社会传闻沈觉初造吴待秋的假画。此话传到吴待秋的耳边,吴待秋说:“要说别人造我的假画,或许可信;说觉初造我的假画,我不相信,一是他的功夫还不到,即使功夫到了,他也不会那样干。”

沈觉初治印很精,但感到学画发展前途不大,心中有些苦恼。唐云得知以后,就为他出谋划策。沈觉初的刀功很好,唐云就建议他刻竹。刻竹,是我国传统艺术,清代之前,都以浮刻为主,唐云为沈觉初设计,要他单刀深刻,这样刻出的效果特好。沈觉初刻臂搁,刻扇,都是唐云无代价地为他设计,为他作画,刻好之后,唐云又去为他推销。所谓推销,当然不是到市场去推销,而是向富有的朋友推销。唐云有一位朋友邵达成,是纱厂老板,还有一位朋友陆南山,是著名的中医,两人都爱好收藏。沈觉初刻好的作品,唐云就送到他们家中,要他们买下。这样,沈觉初的生活才安定下来,从此走上了治印、刻砚、刻竹的艺术道路。

唐云的这种义胆侠心,吴待秋也极为赏识。有一次,吴待秋为唐云画了一幅钟馗扇面,在扇子的另一面上题写着:“十万一担米,五千一尺布,新鬼日日增无数,老鬼不愁无大脯。”

这是讽刺日伪时期的物价飞涨。

“连鬼都穷得要命,老鬼吃新鬼也呒啥吃头,应该让老鬼新鬼都去吃那些发国难财的人。”唐云借题发挥了一通,以泄胸中的义愤。

除了画画,唐云有时也陪着朋友到百乐门舞厅去跳舞。百乐门舞厅没有伴舞的舞女,要跳舞的人就自己带舞伴去。

百乐门是当时上海高级舞厅,墙壁及地板的装饰都非常讲究,华丽而有弹性,很适宜跳舞。来这里跳舞的各色人等都有,也是文化界进步人士交流情况的进出之地。在这里,唐云又结识了文化界许多知名的进步人士。但是,唐云不会跳舞。朋友们带着舞伴在跳舞,他就坐在旁边喝酒以消除无聊的情绪。因为是舞厅,是不备下酒菜的,有时他也以茶代酒,消解忧郁。唐云很风趣地说:“他们过了舞瘾,我过了酒瘾。”

朋友们跳舞喝酒之后,就在一起做诗。有一次,他和几位朋友从百乐门舞厅出来,大家都闷闷不乐,就找一个地方去作诗。好多诗都是随做随扔的,既不留诗稿,也不在报上发表,有些诗在当时的时局下,也不宜发表。当时的著名诗人黄太玄的诗兴最好,他把在百乐门作的许多诗都保存了下来,为唐云书写在一张扇面上。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这张扇面仍为唐云珍藏着。

万感苍茫井史沉,夕阳斜堕酒杯深;

等闲唯有诗书画,聊慰当前破碎心。

何来侠少五陵俦,向晚飚车约俊游;

正是华灯先月上,珠光宝气照迷楼。

纸醉金迷不夜天,罗浮蛱蝶总翩翩;

乐声曼妙歌声腻,舞态居然掌上仙。

宫中真见肉屏风,屐舄交传絮语喁;

未必无遮能胜此,菩提明镜本来空。

雪藕佳人炯坐时,调水手软让冰知;

老人微作拈花笑,镜里蛾眉讵尽痴。

儿女情怀关至性,风流放荡未全纵;

但思国破家亡后,垂死春蚕命亦微。

两年血灌自由花,孤岛声歌隔海槎;

等是娲王真种子,几多白骨委尘沙。

域净琉璃最上层,丝怀淡后冷红冰;

玉阶凉露清于水,欲散羁愁愧未能。

羁愁难散,这就是唐云那时的一种心情。

同类推荐
  • 美国酒王传奇

    美国酒王传奇

    我那时大概只有四五岁吧。那正是8月中旬前后——加利福尼亚的收获季。我从未见过我的祖父祖母,因为他们留在意大利。我只记得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和一些工人在葡萄园摘葡萄,放进木筐里,然后倒到马车上。那是很累的活儿。小孩子是插不上手的。当我在葡萄架下来回跑累了的时候,祖母把我放进木筐里,推到葡萄架下的荫凉处。她沿着一行一行的葡萄架往前走时,也拽着我跟她一起走。夏日的炎热、一串一串的葡萄和那弯弯曲曲的葡萄藤,以及外婆慈祥的笑容,这一切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 张学良和蒋介石

    张学良和蒋介石

    张学良和蒋介石是中国观代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们相交于中国社会最动荡不定的年代,几乎联袂介入了全部重大历史事件,而其历史纠葛,从来众说纷纭,亦明亦暗。《王朝柱精选文集:张学良和蒋介石》以颇具权威性的史料,较为详细地记述了张学良和蒋介石沉浮相关、衰荣相联的特殊关系,写出了他们之间或亲或疏:或分或合,或一致或相悖的变化,都曾给予中国历史以极大影响……
  • 中国古代才子佳人故事

    中国古代才子佳人故事

    才子与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多见诸中国古代小说,寄托着从古至今中国人的爱情乌托邦。两千年前的《诗经》,在开篇就为我们描述了男女相恋。中国古代最为人称道的爱情故事,莫过于那些才子佳人的相知与相守的感人轶事!其中: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坚守,陆游与唐婉的凄美,无不深深感动着一代代的人!古人读书的最好境遇或许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了,而茫茫凡尘能有一位红颜知己可谓人生之幸事!
  • 重建大王坪内寿夫

    重建大王坪内寿夫

    坪内寿夫是一个相当特异的事业家。第一,他不象一般事业家,一心只追求“创业”的成就与名誉。来岛集团180家公司,除了二三家以外,大部分都是他人创业后,面临倒闭或业绩不振的状况下,由他接收重建的。第二,他所接收的公司职业种类不胜枚举。第三,他超越了一般性概念,忏然以独裁者自居,并以其个人的“人性”与“金钱”支配集团。第四,他置身于当代经济的褒贬漩涡,却愈见其毅力。第五,他同时拥有经营大战略的头脑,及注意细节小事的敏锐。这样特异的企业家是如何造成的呢?其特异所具意义如何?这种特异的创意与手法,是否可以运用在一般的企业上?这正是本书将解开的疑惑。一般人视坪内为重义理的“四国大将”,但在同业、同时代人眼中,他却是一个无视于达官显要、看法见解不同于常人的异类。
  • 爱国主义教育丛书:狼牙山五壮士

    爱国主义教育丛书:狼牙山五壮士

    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他们所在的部队——第一分区,也传遍了整个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聂荣臻司令员在军区的一次会议上,高度地评价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行为。他说:“在他们身上,体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优秀品质,体现了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我们要继续下去,发扬光大。”为了悼念为国捐躯的马宝玉、胡德林和胡福才3位烈士,一分区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在会上宣读了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和政治部发出的训令,训令要求全区各部队,学习狼牙山五壮士勇敢顽强的精神,以战斗的胜利来纪念他们。
热门推荐
  • 铁甲威虫之自然之力

    铁甲威虫之自然之力

    在星仔他们一等人认为一切风平浪尽之时,殊不知另一个阴谋又再起,竹叶青手下的另一个车队居然能利用自然之力。星仔她们能否做到?
  • 墨朝学院中的四个少年

    墨朝学院中的四个少年

    (注:每篇都是单独一篇除非特意标注)就是我们群里四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写着玩的你们喜欢就好!永不上架!支持白嫖毕竟只是写写玩玩仅此而已!
  • 报告,王妃跑路了

    报告,王妃跑路了

    为逃避追杀,她钻进了迎亲的花轿,稀里糊涂的嫁到了王府。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做个本本分分的妻子,再伺机离开。却不想着王府经危机重重,处境艰难。万般无奈,只得伪装迎合,终于消除了他的戒心。找准时机,逃出王府,却不想,她好像多带出了什么东西……这可如何是好?他是燕北王,前朝皇子,处处被提防陷害,刀刃上行走。眼见弱冠之年,皇帝一纸诏书,赐婚!花轿抬来的是一个琢磨不透的女人,时而恭谨,时而洒脱。她防他如蛇鼠,却救他于危及。他的眼逐渐被吸引,他的心逐渐在沉沦。他,好像爱上她了……就在这时,属下来报,王妃好像跑路了。他暴怒,世间哪有这等好事,撩完就走,他不答应。两个互补的人,两颗火热的心,在乱世中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 寸阴瞳

    寸阴瞳

    小说嘛,又不是画画,文笔再烂也不影响表达!!!!!!!!!!!!!!!
  • 轮回复去

    轮回复去

    经历挫折,经历绝望,最终重回巅峰,重回人生理想,事情有那么简单吗?(凭心情更新)
  • 寒少的小狐狸又营业了

    寒少的小狐狸又营业了

    【专注扒马+颜值爆表+双洁双宠+架空+无逻辑+微科技】她13岁那年被继母赶出家门,18岁强势归来。她要对着大自己三个月的女人喊妹妹。她要待在一个没有亲人的所谓的家里。初次见面,他拉住了她,“我是你的夜哥哥啊!”她褪去了他的手,冷漠地回答:“我的前半生里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物。”一朝,她再次出国,他发疯了似的找。他帮她护她陪她,她却无动于衷。终于,他说:“你回头看看我,你一回头我就在。”“我不能回头。”顿了顿,“你确定吗?”……当她一个又一个的马甲掉落时,他愣了又愣,她讪讪一笑。第一次,他的朋友:小嫂子有点牛逼。第二次,他的朋友:小嫂子背景可以。后来,他的朋友:卧槽,小嫂子这……他嘴角微挑:我媳妇。【黏人小狐狸×温柔大灰狼】
  • 叠音

    叠音

    一个怀疑自己不是人的真话唠女,一个被当成鬼魂的假哑巴男。
  • 一起站上领奖台吧

    一起站上领奖台吧

    体操妖精林思沐和自行车车神左致在校园里训练日常中的点点滴滴,看他们如何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蜕变成为国争光的冠军!
  • 女配记事录

    女配记事录

    简芯慈死了,死状极其惨烈。死后她才发现她只是一本书里的恶毒女配,是男女主角感情的催化剂。然后她又活了。但…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身体开始腐烂,魂体会在晚上她想休息的时候脱离身体,飘到前世无缘的前未婚夫身边充电。为了捂好马甲她每天战战兢兢地跟人保持距离,努力减少存在感,为了不重蹈前世的剧情努力远离男女主。于是,她选择嫁给前世短命的前未婚夫……
  • tfboys:我爱,恨你

    tfboys:我爱,恨你

    呵呵,不剧透了,这也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哦~希望大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