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温度，从来就不只是这么简单，或许说它曾经只是这么的简单。
它从来就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的沸腾……
在其中徜徉的朔凯彻底闭上了眼睛，浑身的各种器官开始融化、变形，重新化作一颗圆滚滚的球体。
“世界原本应该是如此！世界本就是如此！”
那颗球没有一丝一毫的沉寂，瞬息间迸发出一团极其鲜艳的花瓣，像是一团开在他身为人类躯体的最后一刻，鲜红的色彩于海洋中逸散，洗刷着他名为人类的印记。
翕忽，翕忽。
花瓣的百褶两度折叠开展，将无数的鲜血与赤红一并氲出，随后收回成一个个的小团，蓇葖的褶皱看着像是牡丹的花苞。
“你原来就知道我是什么……对吗？”
卜站在水面上，看着那团逐渐失去形态的生物，表情十分漠然。
“你老爹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呢，只不过相比于你来说还正常一些。”卜伸出自己的手指，尖端破开了一个小口，许多墨色的血水流淌而下，在海水中凝聚。
“到底你也不是个向着人类的家伙啊……洬愷。”
墨色的血液像是一团具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迅速将朔凯化成的那团血肉物质包裹起来，让海水与它短暂隔离开来。
“先让我们谈谈，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闭嘴！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将腹中所有的魂灵全部碾碎，让这一城的人都为我陪葬！”
“……到底还是一只被人豢养的野兽，天道缺损所诞生的浑堕糜腐之物，你也该是时候明白一点师傅的好意了。”
“好！老子这就碾碎给你看！”
突然鼓胀而起的肉团之中平白出现了些许呼救之声，惨叫与哀嚎之中满是怯懦与弱小。
“起锚。”
卜将手一抬，抓住了虚幻的一道影子，拉扯之中，那块膨胀的血肉就那么僵住了，停止了鼓胀与收缩的动作。
“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是赶到这里，第二件事只要你到了，就能开始办了，”哗啦一声，卜的身躯融入了这片水域之中，贴近到了那块肉球的身边，“回想起，在你的记忆之中所设下的锚点，然后逐步的回忆起，你到底是谁。”
“本大……”
朔凯眼前的世界突然从那片褐黄色的海水中脱离了出来，整个的一切都像是戏剧的片段一般，变成了一张定格的山水画。
“小訾，这是前朝传下来的滔天骇行图，据说是一位名匠梦中之景，咱们这次行船所面对的威胁也不过如此。”
“这浪海边常有，只要下大雨就肯定有，不是什么新奇之物。”
“哈哈，好。”
官吏，我。
“你是个屁的官吏，那作画之人便是你，也是我，也是这骇浪的主人！”
啊，脑袋里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声音，真烦。
画面再度定格，这幅画又成了一湾小河的倒影，冲下些许泥沙的海流小溪中走着一串倒霉的蚂蚁，被突如其来的水冲走了。
“水火无情呐。”
“是呀，希望今年能有个平稳的天气，这水灾再要是来一趟，出海就不太可能了。”
“天已经晴了，而且最起码三四天不会再下大雨了。”
“朔凯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上次你说要连着下十几天雨我还不信呢。”
“嗯。”
一个擅长看天气的人，我。
“那不过是因为你能操控这片天地间的水汽，快醒来！快掌握好你自己的力量，别被这些人类小儿禁锢了你的自由！想想你的曾经，想想那时你所执掌的非常大权！整片海洋！整片！”
吵死了，说什么呢你……
时间再度倒转，回到了宫中第一次面见皇帝时的那个下午，那座阴凉的亭子，以及那种令他说不出的局促感。
“你是訾爱卿的儿子，朕定然不会亏待你，下去吧。”
“哦。”
“你怎么不走啊？”
朔凯指着一个模糊的轮廓，“这里在我的记忆之中居然是有人的？”
“有人！还是我们的同类！是你的一部——”
“闭嘴！”
回忆的回溯之旅顿时裂开了几道缝隙，在那希望缝隙之中满是偷窥着他的眼睛。
“我是朔凯，姓訾，”他转头看向了漂浮于天空之中的卜，眼睛准确的找到了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侧面，“如果说你想要我与这个讨厌的家伙彻底融合，那我宁愿自尽。”
“我说过吧，我很讨厌直觉准确的家伙……”
卜干脆飘了下来，将一个绿色的团状物抓在手中，“它本来就是你的所有，为什么要拒绝这份力量呢？”
“我控制不住它，如果我这么做的话，老头子是会失望的。”
回忆突然间自己开始了流转，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刻，訾桐梓手中抱着一个木头雕刻一般的婴孩，他的额头上甚至还长着一根细小的枝条。
“这东西你收好，这是这片海洋本来的海神，但由于老夫的计算，它现在还不能成为真正的海神，必须来红尘历练一番，所以，你要给他人心。”
师傅？错不了，这是师傅的味道。
时隔如此之久，师傅居然从阙口分神过来……
难不成他重新认为这人间有救？
“是，星尊，这是我的荣幸。”记忆的视角突然间转到了訾桐梓的眼睛之中，他刚好抬起头的一瞬间，一个邋遢的老者形象映入了卜的眸中。
“等一下，我有些事想和我的徒弟说，”老者将手中的旗子抬起，尖端对准了天空，然后轻轻将这杆旗子放在自己面前，“卜，这几百年，如果说你想要继续的话，为师会帮你。”
“没有原因？”卜开口问道。
“没有。”老者隔着彼此不同的时空，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与那杆旗子一同消失不见。
“你，拿着东西，然后把它吃了就行，”卜把肉团直接扔给了朔凯，“看起来我师傅比我算的更早许多，甚至早就在你的灵魂里面下了套，真没想到……”
“哈？你说什么？”朔凯拿着那团东西，本能让他感觉这块肉团仿佛成为了世间珍馐。
“有人格，并且人格还算完整的海神才是我想要的，原本打算将你的人格赋予一个完整的梦境来着，现在看来不用了。”
“……”朔凯一口咬了下去，那东西的味道就像是苹果，“我只听自己的直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