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漆黑和炽热的白，这强烈的对比一起消失了。太阳的光芒已经罩上了一层琥珀色痕迹，陨石坑周围的小山的阴影也开始呈现出茄紫色。东边还有一团暗色的雾气，因为没有受阳光的照射尚未散去，但是西边的天空已经是湛蓝的了。我开始意识到我失去意识的时间有多么长了。
我们并不是处在真空中的。我们周围开始出现一种类似地球大气的气体。各种物体的轮廓也开始渐渐显现，越来越特点分明；太阳没有直射到的阴影部分还是有一些白色的物质，这回不是空气而是雪，其他地方已经不像我们先前所见到的那样白茫茫一片。阳光下是褐色的广袤的土地，上面有一层裸露的土壤。某些雪堆的周围还有一些季节性的小水洼和溪流，这就是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唯一活动的东西了。我们飞行器的三分之二已经沐浴在了阳光中，热得好像盛夏，但是我们脚下的部分还没有照到太阳，整个球体也都落在一个雪堆上。
顺着斜坡往上，随处可见一些树枝状的东西，这些东西已经干枯了，颜色和它们底下的岩石一样，都是锈褐色的。幸亏它们背阴面的积雪的映衬才把它们凸显出来。这让我的脑袋开始工作了。树枝！在一个没有生命存在的世界里会有这样的东西？后来，对这种东西质地渐渐熟悉以后，我发现这一带的地表都被同样的纤维物质所覆盖，就像我们在松树下看见的满地松针一样。
“凯沃！”我叫道。
“什么事？”
“这里现在可能是无生命存在的——但是以前——”
又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在这些松针般的东西中发现了一些小小的圆的东西。而且好像还有一个动了一下。“凯沃！”我压低了声音。
“又怎么了？”
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东西。我甚至一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张嘴想叫，但是没有叫出声。我拉了拉他的手臂，指着那个东西。“看啊！”我终于又能说话了，“那里！对！还有那里！”
我该怎么描述我看到的东西呢？它虽然小得微不足道，但是看起来却很奇妙，让你对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说过了，这些小小的圆形的东西是藏在那些树枝中的。那时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极小的卵石。现在一个个都动起来了，开始滚动，然后破裂开来，从里面探出一条黄绿色的细线，来接受初升旭日的温暖。一时间没有更多的动静，然后第三个又动起来了！
“那是颗种子。”凯沃高兴地说。然后我听到他低声地说：“生命！”
“生命！”立刻我就知道我们这次工程浩大的跋涉不会白费，我们不是到了一个只有矿藏的不毛之地，而是到了一个有生命的鲜活世界！我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记得我不断地用袖子擦拭我眼前的玻璃，生怕上面沾上潮气，一点点都不行。
这个景象又正好位于我的视野的中心，所以更显得生动清晰。在这个中心周围的那些干枯的纤维物质和种子都因为玻璃的弧度而被放大扭曲了。但已经够我们看的了！在这个阳光直射的斜坡上，一粒接一粒的种子奇迹般地裂开，就像种子的荚，也像果实的外壳，张开了嘴，贪婪地吮吸着朝阳一泻而下的光和热。
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种子在裂缝，而那些先驱已经鼓鼓地涨满了整个种壳，进入了第二个生长阶段。这些令人惊叹的种子坚定地迅速把根扎进了土壤中，而一束小小的芽苞也同时向空中伸展。很快，整个山坡就布满了小小的植株，它们在朝阳中笔直向上生长着。
它们并没有长久地保持笔直的姿态。芽苞很快就不断膨胀，最后爆出了一枚尖的叶芽，然后伸展开来，变成一片小小的尖的浅棕色的叶子，这片叶子急速长大，速度是我们肉眼完全能够感受得到的，当然没有动物的动作快，可是比地球上任何一种植物都要快。我怎样才能向你说清楚这种生长的进展呢？我们看着看着叶子就又长了。同时棕色的种荚耗尽了养分，也在以同样的速度枯萎。这样比喻吧。你有没有过在大冷天把温度计握在温暖的手中，看着温度计的水银柱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升？这些月球植物就用这样的速度在生长着。
在几分钟之内，这些叶子又长成了茎，茎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抽叶。不久前还是一片荒凉的山坡现在密布着这种橄榄色的矮草了，它们的叶子尖尖的，轻微地摆动着，显示着生长的活力。
我回过头一看，天哪！在东面一块岩石的上方也长出了同样的草，而且速度丝毫不比这里慢，绿油油的大片草叶在阳光下招展。这片草地的更远处有一种黑乎乎的块状植物，像仙人掌那样在生长出枝干，很明显地在膨胀，就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
往西面望去，我又发现了另一种正在迅速生长的植物。此刻光线照在它圆形的叶面上，叶面呈现出一种鲜艳的橙色。就在我观察它的工夫，它就已经明显长高了，要是把视线暂时移开一两分钟，然后再回来看，就会发现它长得连轮廓都有些不一样了。它长出了许多粗短的枝干，不一会儿就长成了珊瑚树的形状，而且足足有几英尺高。地球上有一种叫马勃菌的植物也以生长速度快而闻名，它一夜之间直径可以生长一英尺。不过跟这里的植物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当然，马勃菌是在六倍于月球引力的条件下生长的。远处，从那些我们视线不能及但依然阳光普照的沟壑和平原上，在反射着强光的岩石上，有一种尖叶肥厚的植物在疯长，纷纷抢着在白天宝贵的时间里开出花朵，结出果实，生出种子，然后枯萎。这种生长的过程和速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你一定能够想象，树木和其他植物是怎样像《圣经·创世纪》中描写的一样，破土生长，覆盖了整个荒芜的新生的土壤。
想象一下，想象一下这样的黎明！想象一下凝固的空气是怎样复苏的，土壤是怎样开始孕育生机的，这些植物是怎样默默但坚决地生长的，还有这些肥厚而尖利的树叶的奇妙繁衍。想象一下，这一切都被一种夺目的光线照耀着，这种光线足以让地球上最强烈的日照也显得暗无天日。还有在这些生机勃勃的丛林周围，在它们的阴影下，在其他背阴之处，仍存在着淡青色的雪堆。还有一点别忘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们透过一层厚厚的有弧度的玻璃看到的，所以事物会被玻璃的弧度扭曲，只有视野的中心部分是准确鲜明的，越往边缘走，看到的事物就被放大得越厉害，也显得越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