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姐儿?妍姐儿,你在吗?”
“诶,来了。”十一二岁的女孩,寻常人家会规劝帮着做活,或者找个好门路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即便已经不存在皇帝了,这个村子还是不肯弃掉女娃比男娃轻贱这种念头。他们不信神佛,偏偏相信有妖存在。
在不远处的山上有一片坟地,每座坟的墓碑旁都种着向日葵,村子里很多户人家的院子里也有,听说是祖辈上种着,一直延续到现在。
唯一的特例就是李家。他们是外来户,也是村子里唯一主家姓李的。毕竟啊,唯一的教书先生就是李家那位了。
“苏姨,是他们来了吗?!”女孩惊喜的问。她一直期待着戏班可以到这里歇脚。
是的,歇脚。
这里没人请得起戏班,没人听戏。连山歌都少的地方,更别说戏这种有钱人家的玩意儿了。可李书妍不一样,她五岁以前是住在镇上的,过节的时候就会很热闹。
那有一家戏园子是洋人出资,联合着一个快吃不上饭的戏班子办的,洋人出资,戏班子出人。得的钱四四分成,剩下两成过节的时候免费给百姓表演用。
剧目都很新颖,唱腔也新奇。既有传统的韵味,也有洋人们的潮流,不过为了让人们好接受,大多时候都以传统剧目为主。
李书妍就格外喜欢听戏,回家时也会哼上几句怪腔怪调的,常惹得人忍俊不禁。
但是搬到这里后,她就再没听过了。
父亲不许她再提跟戏有关的任何话,母亲不懂这些,但为了她不难过,也只是不附和父亲。
父亲给大家上课,肯来的学生却也不多,还全是男娃。每当问起,大家给出的理由都是千篇一律的。
“男娃学就够了。”
“这……学费虽然便宜,但供女娃也太浪费了。”
“她不上,她弟弟上。姐儿,快说,快说你让弟弟上就行。”
“李老师,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女娃一走,家里就没人干活了。她的哥哥(弟弟)还得需要照顾不是?女娃细心,到时候找个好夫家嫁出去就好了。”
“男娃还得娶媳妇,传递香火。我也不是狠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男娃总归是更难些。”
父亲虽觉得不快,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强行管了反倒遭埋怨。所以取名的时候给她和哥哥都择了书字,又都挑了yan字当名。
哥哥是书言,就是能言善辩,识书懂文的意思。她本来取的是“研”字,但被当时的奶奶否决了,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这么生硬,奶奶想选“颜”,漂亮点好。
最后僵持不下,父亲退了一步,择了“妍”字做名。也是漂亮,右边为开,开朗活泼,不为世俗拘束。
“妍姐儿,戏班子……不来了。”被叫苏姨的年轻女人有些不忍的看着她。对于她来说,这可能很残酷,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这样啊,没关系的,总会有机会的。”女孩这样说着,眼里的失落却怎么也掩不下去。
她只好通过看书来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戏班子的事。看书一贯是她喜欢的事,仅次于听戏。
她哥哥李书言也没有把书放在第一位,两兄妹都是一样的另有最爱。他最喜爱的是正义,从前想着当衙门的捕快,后来又想做警察厅的警察。
从洋人那听来的事,他最感兴趣的就是侦探破案。也侦破了村里的几件“案子”,比如找到王家跑丢的狗;抓到偷林家菜的“贼”;张家婶子的鸡翅膀总是离奇“消失”。
兄妹俩因为爱好没少被父亲骂,但还是乐此不疲。为了能让爱好继续下去,房子翻新重建的时候特地设了两间书房,连在一起的。
妹妹还把卧房和书房开了扇门方便进出。她大多时候为了能出去看情况都从外面走楼梯进卧房,然后到书房里。她的书房放的书最多,种类也全。
往往是兄妹俩挤在一个书房看书,对于一个问题能把它讨论出花来。
“哥,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哈?你拿这种问题问我,当然先有鸡,没鸡哪来的蛋?”
“那鸡是蛋孵出来的,没有蛋,哪里有鸡呢?”
“……”
“是吧?”
“……那蛋哪来的?”
“……鸡生的。”
“……”李书言只定定看着她,把她看的心里发虚。
“我的墨!!小兔崽子是不是你?!”父亲中气十足的吼声从楼下传来,李书言听到之后浑身一抖,讨好的看着她笑。
“那个……妹啊,我是你亲哥对吧?”
“……”这会轮到她把李书言看的心里发虚了。但听着父亲上楼梯的声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是你亲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天子犯法,还尚与庶民同罪呢。亏你还想当警察,大义灭亲懂不懂?”
“妹……”
“那我以后有事求你,你答应吗?”
“答应,当然答应,哥什么都答应你!”李书言焦急的对她说,父亲快上来了,他真的不想挨戒尺啊!
李书妍快速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后又锁上了。待父亲上来,看见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发脾气问她她哥去哪了,就被拽着坐下来讨论问题。
当然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永远没有一个答案的问题。
“爹,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妖吗?”她这么问。
“这……”父亲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个村子待久了,他也不能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了。
“爹还记得小白吗?”小白是她还在镇上时救下的一只猫,四岁的她为了救它在外面呆了整整一夜,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过来。
然后五岁搬到这里时,小白就跑丢了,再也没找到过,她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记得,怎么了,你难道又看见它了?小白本来就是小野猫,自己也能活的很好。”
“我总是生出幻觉,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觉得看见它在旁边躺着不动,好像死了一样。我还听到有猫叫,可哥哥总是听不见,我也不好跟他说。”
“……”父亲表情很凝重,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出去了。
我想喊住他,但声音到嘴巴边上硬生生又止住了。
哥哥从我卧房敲门让我给他开,我没管他,因为我又看见它了。“小白”就躺在门前,背对着我,我脑海中恍然出现了它的眼睛,明亮,纯净。
他敲了一会儿就没声了,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我……”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不太想告诉他。
他后来给我换了一扇落地窗,透明的玻璃采光很好,装了一整面墙的灯,打开的时候就像太阳一样亮。
很贵。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偷偷打工还跟人借钱就是为了能早些让我摆脱掉“噩梦”。他是这么理解的,不过是噩梦罢了,只要有太阳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东西放肆。
可是哥哥……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啊。
我还是能时常看见它,听见猫叫,甚至脑海中的眼睛也一直无法消失。
我不堪这种压力,发了高烧。
大夫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和小时候一样的情况,当时也是,只是我奇迹般的好了。
父亲给了我一个木雕,猫咪一样的形状,活像是真的。
他交代我喝药,不知从哪里来的方子,不似寻常药的苦,它带着一种香味。
后来……
我的一切,都毁了。
父亲母亲死了。哥哥不是哥哥,他变成妖了。
或者说,是妖,变成了“哥哥”。
“他”在哥哥的书房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东西,我不敢进去,也不能进去。但直觉告诉我,里面藏着的一定是个大秘密。
还是用它吧,毕竟,它不是我哥哥。
它买了许多镜子,安装在哥哥的书房窗子外面。镜子嘛,如果你能通过镜子看到我,那么我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你。
只要一到晚上,我把灯打开,总能感觉到它在通过镜子看我。
父亲母亲突然活过来了。我仍旧陪着他们说话,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它似乎不反对我离开,所以我离开了这里。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我的哥哥也不是哥哥,我没什么留恋的了。
但是……
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孤独?
我每年都回来看他们,陪他们说话。但他们做的食物我总是吃不下去,吃完就吐了。
在他们眼里,似乎哥哥也和我一样出去打拼了。但它一直都待在书房里,一直。
我从我的书房把我房门钉上了。但卧房里面的锁却没锁上。
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
过去的时光终究回不去了。从前和哥哥喝茶的小几上突然多了一个杯子,我不得不多想,它到底想干什么。
父亲曾经叮嘱我,那副药一定要每天都喝,不能断,一天都不行。
可那一天,我实在是太累了,不小心打碎了碗,药全洒了。
我觉得一直都吃不了的“父母”做的饭变得香甜可口起来。
我疯了。
从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但是晚了。
可我会放弃吗?
绝不。
“或许是错了,但我会倾尽全力去修正错误,直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