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仁美这一次没有龙辇,自己步行到了乾清门。好容易熬到了下朝,结果又“故地重游”,平白地多了一些运动量,而近日的工作量还在身后等着他,眼看安平乐不是减少他工作量而是增加的,拓跋仁美的脸色也就是可以想见的沉郁。
拓跋仁美一面往乾清门走,一面心里已经提前把安平乐从头骂到脚,从外骂到内。“好端端的,有事不进来说,非得在乾清门外,让所有人都瞧着,也不知是闹什么幺蛾子。有事想给他下马威,这些个老臣,真是一天都不得安生,总是给他找事,真是#%&*!@#……拓跋仁美想说的很多,但是考虑他帝王的身份,他决定不说了......
等到拓跋仁美走到乾清门时候,心里的各种话忽然烟消云散,一双好看的眉毛就像他的喋喋自语一般,纠缠到了一起。
还没有走近,便听到安平乐的哭声,声音嚎嚎,让人听得心里不禁就缩了起来。拓跋仁美脑袋嗡地一响,后背顿觉升起一层凉意。拓跋仁美的脚步一顿,突然有点儿心生胆怯,害怕走过去。
“陛下......”后面垂着头的宫人,差点儿撞在拓跋仁美的身上。真是以他十年的宫中的修为,他才生生地在脚尖触地的一刹那,生生停在了脚半起半落的杂技动作上。宫人脚底的动作虽然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却失去了控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鸡,七窍都张开,猛吸了一口凉气,头也微微抬起,后仰,眼睛就势往旁一瞥......
啧啧啧,幸好自己停住了,这一连官司,若是自己撞了上去。宫人哆嗦了一下,向后撤了一步,仍旧垂着头,心里菩萨佛祖连带着自家不熟识的列祖列宗都拜了一拜。
拓跋仁美听到后面的动静,微一闪神,这才想起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将甚是平淡的这几天苍白地捋了一下,安慰自己道:“自己怕什么?他儿子死了,自然要哭。他儿子死了难道还要赖到自己身上吗?自己有什么可怕的。”虽然这样安慰着,虽然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事情,但拓跋仁美仍因为实在没想起什么可担忧的事情,而莫名地觉得恐慌。
拓跋仁美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走上前去。他仔细一瞧,觉得自己刚才的骂咧咧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不是安平乐不想进去细说,实在是这位老人家痛失爱子,已经哭得脚下虚浮,几乎昏厥,瘫倒在地,几个宫人试图搀扶,都拉不起他来。
“你们让开些!”拓跋仁美站在众人身后,声音坚定地说道,丝毫不见刚才慌张神色。
众人一转头见是拓跋仁美来了,赶忙躬身往两侧让。
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平乐,抬头看到拓跋仁美,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但是长时间的哭泣,让他的身子发软还有些颤抖,根本没有几分力气。
拓跋仁美瞧出了他的意图,手向下按了按道:“行了,安大人不要拘礼了。”
安平乐身后也有两个宫人,撑着安平乐以防这位三朝元老颇为不雅地躺在地下。可是,拓跋仁美让他们让开,他们也不得不遵从,想要撤走,可是安平乐的身体重量已经完全压在二人身上,他们想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拓跋仁美前来,不行礼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两人只好一手一腿仍是撑着安平乐,另一手一腿已经后退,上身弯曲,像是个大虾一般,姿势艰难又可笑。
拓跋仁美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人也免礼吧,把安大人扶好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一面嘴上道谢,一面赶忙扶着安平乐好歹坐了起来。
拓跋仁美一扯衣裙,脚步后撤,在安平乐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拿起安平乐的手。
安平乐猛吸了一口气,因为吸得太猛,泪水都抽了进来,呛得安平乐直咳嗽。安平乐缩回手,在自己的胸口上猛敲,本就因为哭,而有些缺氧,这样一闹,越发喘不上气来了。
拓跋仁美赶忙伸手在安平乐的胸口推按了一番,这才恢复了过来。安平乐长出了一口气,喊道:“陛下啊,陛下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
“到底怎么回事?”
“儒儿,儒儿被,被恶徒给,给杀了!”
“儒......”其实拓跋仁美并不记得安平乐家的几位公子的名字,但是说到“儒”字,他可是印象深刻,皱着眉头道:“你说安高儒?”
“是,是啊......那,那孩子,那孩子,昨晚上,昨晚上没回来。我,我还想着,我还想着他,他又去,又去外面厮闹,还,还想着要,还想要教训他一番呢。结,结果,刚才,刚才出去找人的,找人的下人们,说,说人,说人已经死了!”安平乐说着又是一番哭天抢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确实也不好受。
拓跋仁美看安平乐的样子心里有诸多疑问,却又不好开口。拓跋仁美打量了安平乐一眼,半个时辰没见,安平乐却像是衰老了十年一般,他也有些同情地叹了一声,道:“安大人,你先节哀。不知安公子是在哪儿遇害的?朕已经叫了明正和暗影,让他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没有细问。”
拓跋仁美抬头看着四周的宫人们,问道:“安府的家人都在哪儿?”
“在宫外,他们不好进来的。”
拓跋仁美点了点头,道:“明正他们呢?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明正三人便从远处小跑地赶了过来,明正和暗影是习武之人,脚下生风。跟在后面的宫人,胜在年轻,虽然落出去不少,也有些气喘,但勉强还能跟着。范颛实在不知自己这是遭了什么罪,他除了当年逃难的时候,自从进了宫,谁让他这么跑过。范颛看着远处的背影,伸手,干燥的嘴唇张开,“等......”结果嗓子也生生地黏住了,强行撕开,呛得范颛本就不稳的呼吸,越发失去了节奏,不住地咳嗽,喘了起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明正与安平乐同朝为官多年,甚至安平乐自诩文人居士,从来都是霁月清风的做派,哪儿见过安平乐这般坐在地上,哭得几乎要翻白眼的样子。
拓跋仁美见明正和暗影从不远处,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心总算是落了地,起身长出一口气道:“明叔,你可来了。安大人......安大人的公子,安高儒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明正一连串的问题便出了口。
安平乐一听,又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哭得越发猛烈起来。
拓跋仁美伸手拉着明正的胳膊,往旁避了一避,道:“听安大人的意思应该昨天夜里的事情。”
明正眉头一皱,昨天夜里?那不是他们御林军的职责?
“具体的安大人也说不清楚,说是他们府上的下人今早上去找人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了。”
“安府......”
“在宫外,朕猜他们应该还没走。明叔,你带人去看看吧。若是......若是真是什么恶徒,安大人......”
拓跋仁美因安平乐就在身后不远处,于是没有说下去。但明正自然也明白拓跋仁美的意思,若是在宵禁时候,安高儒死在了街上,他们今早上竟然还不知道,最后叫安府的下人先发现了,他们御林军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安平乐痛失爱子,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明正长叹一声,素来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的脸上,也难得地满是严肃之色。
拓跋仁美凑近明正,压低声音道:“本来这事情,带着仵作去也就罢了。但是朕就怕,仵作时间推断的......你同范大人一起去,死因、尤其是时间都要清楚了。”
明正也是相同的想法,点了点头,转身去找范颛。只见见范颛被赶去“接应”的暗影,架着一边的胳膊,像是“负伤”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明正摇了摇头,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儿要交代的?”
“你们去吧。朕这边安抚一下安大人。”
明正点头,又看了看安平乐,哀叹一声,道:“陛下还是把安大人抬进去吧。安大人这身子骨,也不是能在地上长坐的了。而且这样子,也太......有失观瞻了些。”
“放心吧,朕会处理的,你们带着安府的人,先把安高儒的事情搞清楚。”
明正一抱拳,转身也像范颛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