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宋国公府的内院,扑鼻的花香立刻来挑逗宋延星的嗅觉,虽才二月初,抬眼看去无论是走廊下的小花园子还是亭台楼阁的边角处,皆是花团锦簇,蝶舞蜂忙,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还是姜氏伯母会打理呀,回去该让母亲也折腾折腾都督府,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国公府的正院自老国公去世后已腾出来住进了宋运钦夫妻俩,老太太现下在内院里偏后的寿熙堂里住着,那里又安静又宽敞,离后花园也近便。
踏进寿熙堂的院子,宋延星立马低下头,只管跟着眼前张氏的脚后跟走。没办法,谁让咱不讨老太太喜欢,还是装乖吧。
“二婶婶可来早了,老太太还没出来呢。”延星都不用抬头看,只听这语调上扬的声音就知道是大嫂子姜氏出来迎接了。
这代宋国公宋运钦有两个嫡子宋延昱和宋延晨,这位姜氏便是长子宋延昱的妻子,另一个规规矩矩站在国公夫人齐氏身旁的黄衫女子则是二嫂子苏氏。
大哥二哥都比宋延星大十多岁,是以她还是个小萝卜头,两位哥哥都已娶妻生子了。
你道为何两个嫂子一动一静差别如此之大?
嗐,还不是上一代的剧情在这一代身上又重演了。
大嫂子姜氏和她的婆婆齐氏当年一样,乃侯府嫡长女,进门三年抱俩,已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国公府里迅速站住了脚。
至于二嫂子苏氏的娘家,说起来也是世代簪璎之家。曾祖父辈在世时做些个小官儿,祖父正外放在东南沿海做知府,父亲倒是个能臣干吏,现下已是三品刑部侍郎,在朝堂上分量也不轻。
但外面的名头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呢,得里子也能跟上才行,和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在京里还站不稳脚跟的穷鬼罢了——这是姜氏身边陪嫁来的小丫头嚼舌根时的原话。
且那苏氏进门也三四年了,膝下还只有一个小闺女,这境遇和当年的张氏颇相似。
宋延星偷偷看了一眼,姜氏正四处张罗,苏氏则有些畏缩地侍立在大伯母身旁,时不时地端茶递水,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其实每次来这府里请安时,比起姜氏的热情周到,苏氏安静乖巧却又在张氏被刁难时适时地出声帮忙更让宋延星感激。姜氏的热情看着声势浩大,然而对她们母女的一言一行中总透露着炫耀的意味。好吧,她确实是婆母喜欢、子嗣兴旺都算得全了,得意一点也能接受吧。
完成最初的互相见礼后,花厅里安静了下来,齐氏和张氏妯娌俩对坐着拨弄茶碗,两位主母都不出声了,姜氏很有眼色地静默而立在一旁,苏氏和宋延星则默契地都数起了茶碗里的茶叶。
“老太太来了。”清脆的丫鬟声打破了沉寂,花厅里众人连忙整理衣裙,站好准备给老太太见礼。
不一会儿,老太太在一堆丫鬟婆子的围绕下出来了。
今日她穿了一件黛蓝色掐金丝的褙子,配着头上的点翠五凤挂珠大钗,端的是威严大气。
众人给老太太见过礼又各回原位,等着老太太发话。
“铭哥儿媳妇,我与你大嫂子商议过了,为着今年春闱要下场的昱哥儿,这府儿预备赶在二月初六去寺里祈福,你瞧瞧你们那边怎么着,是跟着一块儿呢还是另有什么打算?”老太太看向张氏。
搁在以前,张氏少不得讨好着说些什么昱哥儿是宋家的长子嫡孙,做婶母的自然要跟着去祈福尽一点心意之类的话。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夫君给自己捞了个一品诰命,兄长又调来京城升了官,最重要的是这府的晨哥儿如今可是在兄长张怀瑾手下当差呢,今天张氏的腰板格外的硬。
“昱哥儿一直都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早早地就考中了举人,本来媳妇是少不了跟着一起去尽一尽心意的。”举人是老早就考中了,可是进士都考了两回了还没个影儿呢。
张氏接着说:“可是前两日接到我娘家的消息,说我娘亲病了。唉,十来年了没侍奉过她老人家一天,我想着这遭儿必得尽尽心了。况且我大哥一家乍乍来京,娘家嫂子对付日常的一应事务已是手忙脚乱了,少不得我做女儿的过去看护看护老母。待忙过这一阵儿,我们姑嫂两个还得去趟兴善寺为我娘亲祝祷一番,祈愿她老人家安康长寿,到时必然也在佛前好好为昱哥儿求一求前程。”
末了,张氏朝齐氏半打趣半认真地告罪道:“实是不成想两下里竟撞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嫂子容不容我告个假呢。”
齐氏面上波澜不惊地回到:“弟妹真是客气,既是亲家老太太病了,自然得先顾着那头儿的。昱哥儿这里自有老太太和我张罗着,弟妹不必挂心。”
“嫂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语毕,张氏一脸温顺和煦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再抬起头来时是一脸的慈祥,缓缓地说:“亲家舅老爷是熬出头来了,却带累了亲家老太太水土不服病了这一遭儿。罢了,昱哥儿这头就我和你嫂子并两个媳妇去一趟,你且回去侍疾吧。”
张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立刻低头应了。
第一回合结束,撒花!
延星腹诽:母亲这么低着头是不是怕不小心笑出声?
厅里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又重提起了话头:“听说亲家舅老爷的大公子订了亲了?”
张氏抬起头,喜气洋洋地回道:“正是呢,二月里两家亲长刚议好的,还没过小定,也就没声张。”
“议的是哪家?我隐约听闻是钱大人的孙女。”齐氏漫不经心地顺着聊起来。
“对对,正是钱尚书家里行三,闺名儿叫善敏的那个。”
“哦,这孩子能入侯府也是好福气。待过了门,可叫昱哥儿媳妇与她走动走动,毕竟是转折亲嘛。”齐氏看着张氏说道。
张氏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姜氏,心里哼了一声,就你儿子娶的媳妇门第高,都进门几年了还显摆!
张氏也不甘示弱,戳动了别的点:“那是自然了,到我娘家新媳妇进门的时候,这府的晶姐儿怕是也差不多时候出嫁了,两个新嫁娘才更有得聊呢。”
齐氏脸色一变,干笑了两声。
听到说起了大孙女,老太太便有话说了:“晶姐儿的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眼瞧着三月就满十四岁了,可得上上心!”
齐氏收到老太太责备的目光,急忙解释:“老太太,实在不是媳妇儿不上心,我做嫡母的哪能不着急呢。可挑来挑去,终归是国公爷他不中意呀。来来回回几次了,都是头一天说的好好的,哪家的后生可堪匹配,但隔天不知怎的就变卦了。几次下来,闹得别家的大娘子都轻易不肯替我们晶姐儿搭线了。”
“媳妇想着,或许是饮霜苑的那位有什么话说吧。”齐氏又低声补了一句。
“哼,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作主的,哪轮得到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人置喙。”老太太对着齐氏吩咐道,“你且张罗着,大老爷那里我自有说法,今日他晚间回府便叫他过来见我。”
齐氏这头应了,张氏又出言宽慰道:“晶姐儿随了她小娘,生的颜色极好,还怕落不着个好人家么?老太太且宽心。”
齐氏的脸僵了一下,别过头去拨弄茶碗,不再言语。
第二回合结束,撒花!
这番明枪暗箭的比划下来,延星旁观得很过瘾,自家大娘子可算是翻身把歌唱啦!
把那对母女送出门,齐氏一直翘着的嘴角终于失去了支撑,万妈妈瞧着主母的脸色不大好,凑上来安慰道:“太太宽心,张大娘子不过是这两年走了运了,说到底哪比得上国公府的风光。若是这回昱哥儿能中个进士回来,他们就是拍马也追不上咱家的,那府里的昆哥儿还小得很,且不顶事呢。”
齐氏听了心里熨帖了许多,不是她小心眼,这些年她处处压二房的张氏一头,无论是子嗣、夫婿、家世都是她排在前头,久而久之也优越惯了,当年没分家时她对张氏难免露出几分施舍者的姿态。风水轮流转,如今瞧着这位妯娌兄长得力、夫妻和睦,子嗣竟也追上来了。
最气人的是那时张氏在这国公府里一副避猫鼠的样子,颇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意味,可没几年二弟自立门户,开了新府,张氏倒成了一府主母了。
那都督府的地段和陈设是比不上国公府的,只有一点好——离国公府不算太近,有几步路要走,因此做媳妇的一月只消于初四、十四、廿四来请安三趟即可,全不用似自己日日拘在婆母跟前当差。没有婆母掣肘,主君又远在西北,偌大一个宋府便全是张氏一个人说了算,她近两年过得也太顺遂了。
“太太,老太太那里正找您回去呢,说要问问后天去兴善寺敬香的安排。”齐氏的丫鬟画桥晓得送完了张氏母女后主母正不痛快,可老太太那里也怠慢不得,只得低眉顺眼地小声提示。
齐氏回过神来,接道:“是了,还得回老太太的话呢,走吧。”索性日子还长,且慢慢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