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毛雨源先一步打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陈琛看着她自觉的动作扬了扬眉,对副驾驶没兴趣吗?
“想吃什么?”陈琛在路上问。毛雨源正低头鼓捣奶茶里的红豆,奶茶喝完了,红豆还留在底。她自觉不能在男士面前露出自己残忍的吃相,于是戳着厚实的红豆玩儿,反正也吃不到嘴里。“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除了鱼。”
“那好办,日料韩料还是台湾菜,或者火锅,选一个?”陈琛不买她随便的账。
“额,一定要我选吗?”
陈琛在前面回答:“没有随便,只能选这些喽。”
“如果可以选,我只想吃冰淇淋”,当然她没敢说。“你喜欢吃什么就选什么吧。”问题还给你。
“我喜欢吃鱼......”
这就尴尬了。毛雨源看着前面镜子里陈琛的脸说,“那就吃鱼吧?”
“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
“我主要是怕鱼刺。”毛雨源拿吸管翻搅红豆粒,翻了半天也觉着没意思了,便收视了好好在后座坐着。
陈琛说好。然后专心开车。
“到了。”陈琛把车停进停车场,叫她。毛雨源才发现自己在车上睡着了。
她拨弄好头发,从车上下来。风吹过有点凉意。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跟着陈琛走。这一片她没来过。商贸中心满地都是人,毛雨源站在一层大厅,四面八方人潮仿佛朝她涌来。一个男孩擦着她跑过去。那边好像有一个儿童乐园,孩子的尖叫和笑声在空气中泛滥。有点头大。陈琛轻车熟路的把她领到吃饭的餐厅。她怀疑只要他撒手,自己就能迷路。
“你点吧。”陈琛把菜单递给毛雨源的时候她又推了回去。“你熟,知道哪个好吃。”
“你吃辣怎么样?”陈琛从菜单上抬起头来问她。
“还行。你点吧。”
最后他点了麻辣的,不知道这里的辣有多辣。她以前也很喜欢吃辣,但是医生说对肠胃不好,把她馋的。
鱼很香,她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鱼肉,不过没有刺,她吃起来顺当不少。她低头悄悄吃也不知道说什么。陈琛便跟她说自己以前在国外都吃不到鱼,一天三顿都是面包奶酪生菜,奶油汤是最受不了的,他有一段时间闻到那个味道就想跑。他嫌弃的表情过于生动,毛雨源便笑了起来。
“咳咳咳”这一笑辣子给呛到气管里了,她自己咳了几声,接过陈琛递过来的水喝。
“没事吧?”
毛雨源摇摇头。“我平常喝凉水都会呛,没事儿。”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想给他讲。“我小学时候做过一件特别傻的事情。”毛雨源把杯子放回去,给陈琛说。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笑。有一回,老师在上课批评同学,我在下面悄悄笑,结果,正笑着给打了个嗝。就那种长啸一声,‘额......’,特别响,突然全班都静了。然后班主任就说,那谁谁,就我同桌,‘你干嘛呢?捣什么乱呢?’,我同桌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啥情况。我就偷着乐,结果刚一张嘴笑,又打了一个特别响的嗝。然后全班哄堂大笑。那以后我笑之前都要看看会不会打嗝。简直就是心里阴影。”
毛雨源突然就想说这事情,这是她年幼无知的时光里虽然尴尬却快乐的事情。可能是一时冲动,便想和他分享。陈琛在对面听着,听着听着和她一样泛起笑意。其实他没觉着有多么好笑,但毛雨源的表情告诉他,她很高兴。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知什么便说道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毛雨源听着陈琛数落自己闯进他家门的样子,一半不好意思一半觉着好笑地捂着嘴。“你幸好是遇见我。”毛雨源又是笑。
你幸好是遇见我。
她听这句话,脑海里突然窜过另一种可能。随即又忘记了它。沉默着喝了一口饮料。
陈琛仍然在对面笑。他笑起来好看,露出两个虎牙。头顶的灯光朦胧的,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翳。毛雨源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笑,露出两排还算整齐的牙齿。头顶的光有点晕,模糊了桌子的轮廓和距离。
“你很喜欢吃鱼吗?”毛雨源问。上次他也问她吃不吃鱼。
“嗯,我爸爸以前喜欢做鱼,以前我拿了奖回来他就做一桌子菜,中间置一盆鱼。”
“叔叔厨艺这么好啊。”毛雨源羡慕不已,她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放进碗里。“我爸做饭真的一言难尽,炒土豆丝忘记放盐,炒米饭又太咸,我们吐槽的多了,他在我们家就不做饭了,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只能买。”毛雨源想起以前他们一起住的时候,给陈琛吐槽。“后来我出来上学,就很少在家里吃饭了。还是觉得妈妈做饭好吃。”
陈琛只笑着摇头,“还有人给你做饭吃多好。”
毛雨源点头,说:“现在想想那时候挺幸福,虽然我爸做饭不好吃。嫌弃着,嫌弃着,就吃不上了。”陈琛突然变得沉默,毛雨源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周围的低气压。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悄悄看着他。
“我爸,是一名人民警察,我十一岁那年,他牺牲了。好多事情都模糊了,我都快记不起他的声音,可是记得他老给我做饭吃。”
毛雨源脑子翁的一下,头顶的灯光一下变得更加模糊了。“抱歉。”她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不了解实情的关心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敷衍。叹了口气。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脆弱,让人想去关心。
“是我自己说给你听的,抱歉什么。”陈琛还是笑着跟她说话,她在他脸上看不出深沉的悲伤。惋惜、遗憾、怀念,不是沉痛。难过是必然的,只是他也在往前走。“我有一个优秀的父亲。”他给她说。
毛雨源不是很懂这种事情,死亡离她最近的一次是她的奶奶。她父亲的母亲。十几年来家庭不和,大多和这个老人有关。婆媳关系历来是中国家庭的一大痛点,肥皂剧里无论是恶婆婆欺辱善良媳妇还是歹毒媳妇虐待老人都够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里面那个人物扒拉出来掐死。所以当那个人去世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些想笑,“看你这一个个好儿女,你死了以后就是这样对你的”。唯一难过令她难过的是,她父亲老了。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佝偻着,悲戚地在灵堂前跪着。坦白讲,她其实很恨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她童年大多的不幸,追根溯源,都来自于她。可看见父亲几个日夜没合眼的枯槁憔悴的面容后突然就不恨了,随她去吧,她想。
跟他比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她明明深受其苦,却觉得他那时候一定很难过,也许她因为吵架的爸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吼叫的时候,他只能对着一张黑白照片默默流泪,她跟父母赌气刻薄地不接受他们歉意的时候,他却没人安慰。
他看出她的难过,反倒来安慰她。“我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看开很多。有时候就想,他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呢,还是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忙呢。”毛雨源收起脸上的心疼,一边懊恼,怎么会说道这里。
“你选的这家真挺不错的。”毛雨源指了指旁边的碟子,“这个甜点也好吃,你尝尝。”
“以后可以常来,这一层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以后带你尝尝。”陈琛自如地看着正在往嘴里塞一只虾仁的毛雨源说。后者若无其事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只轻笑。以后,哪门子以后。
两个人吃完桌子上没剩多少,毛雨源去结账,陈琛笑眯眯坐着没动。她正想着总算能让她出一回钱,结果前台说已经结了。“那位先生是会员,已经直接从他那里扣了。”
啧,这个男人。
她走回去,皱着眉头看着他。“不是说好我请的吗?”陈琛不答话,站起来整了下衣服,示意她走。“我忘了。”
“一会给我买一大桶爆米花怎么样,然后我们扯平。”他看着她撇嘴,凑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