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靖转过头，她只看到王梦瑶拂袖而去的背影。
她脸上的神情也似笑非笑，“王小姐实在是个很有性情的女孩子。”
郑启航点点头，“是的，这倒和你很像。”
司徒靖道：“她一定是把我当成青楼卖笑的女子了？我想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你还不赶快追上去安抚一下？”
郑启航道：“总有一天她自己会明白的。”
司徒靖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在想，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她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你是不是认为这些都是我的安排？”
郑启航摇摇头，道：“虽然我对你说不上十分了解，但我相信你。”
司徒靖笑了笑，道：“谢谢。”
郑启航道：“我先走了，我还是那句话，世途险恶，无论做什么都小心一点。”
司徒靖点点头，道：“你也是。”然后目送着郑启航离去的背影，伸手轻轻地拉了拉窗帘边上的一根绳子。
蝶姑娘很快过来了，绳子的另一头是个铃铛，蝶姑娘听到铃声就赶了过来。
司徒靖道：“你不是说过王小姐吃过药后会睡得很好的吗？为什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蝶姑娘叹了口气，道：“大小姐的情意恐怕郑启航领会不了，我也是个女人，我却知道大小姐的心情，否则大小姐就不会找他这么久，将他的画像分派到门下几十个堂口。”
司徒靖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蝶姑娘道：“不错，是我派人将她提前弄醒了，还故意引她来到这里，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你。”
司徒靖坐到梨花桌前，道：“这桌上有两种酒，一种女儿红，一种葡萄酒，两种都是好酒，却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种类的酒，如果一个人爱喝女儿红，你非逼着他喝葡萄酒，即使他喝了，但他依然会对女儿红念念不忘的。”
蝶姑娘低下头，道：“大小姐，对不起，我的确是多事了。”
司徒靖道：“我不会怪你，你也是刚刚知道郑启航这个人，毕竟你不了解他，但下次千万别干这种画蛇添足的事了，这会害了你。”
蝶姑娘仍然是低着头，道：“大小姐的话小蝶一定谨记。”
司徒靖又站起来走到窗前，道：“你也辛苦了，休息一下吧！我也想静一静。”
郑启航的马车就被停放在落满桅子花的后院，司徒靖再一次站到窗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郑启航已经赶着马车从后门驶出。
郑启航很快就追上了王梦瑶，她孤孤单单地行走在街边的屋檐下，听到身后传来的马铃声她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她觉得讽刺极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向一个男人表白情感，虽然这个人自己并不很了解，认识还不到两个月，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人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可笑的是自己竟看错了，这个人一样也爱喝花酒，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她觉得很难过，难过的是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那么真切，这个人曾经给自己带来希望，在一生中都会留下美好的回忆，自从母亲自尽后，可以说是这个人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信念，让自己以为明天依然很美。
她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可是它却那么不争气，还是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了。
王梦瑶不说话，郑启航也不说话，仍然是端坐在马车上，只是让马放慢了脚步，陪着王梦瑶走出了县城，走上了通往赵家镇的官道。眼看着日影西斜，时候真的不早了，郑启航终于开口，“上车吧！这样走明天也回不到赵家镇。”
王梦瑶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嫌脏，我觉得恶心。”
郑启航当然明白她并不是嫌马车脏，而是嫌他郑启航脏，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的，他只有淡淡道：“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王梦瑶终于转过头，瞪着郑启航大声吼道：“我亲眼看到的都不算是真实的，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郑启航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终于道：“既然你不愿上车，那我先回去了，我明天还要送酒。”说完轻拂缰绳，赶马在官道上往前飞奔，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
王梦瑶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原来这个人真的是这么没有人性的，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如何。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官道上除了自己看不到一个人影，官道两边的树林密密麻麻，在阳光的照耀下披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除了这树林，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自己。
王梦瑶本就脆弱得快要崩溃，此刻感到是如此的无助，她努力要忘掉所有的不快，一步一步往前走，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她真的走得很累，她本就不常走路，穿着绣鞋的脚后跟和脚趾已经磨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生痛，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四周寂静得有点可怕，她心中也的确很怕，内心却又希望树林里最好跑出个老虎或者什么猛兽把自己吃了去，那样就一了百了，她想到死，她不怕死却又不敢死，她手足无措，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她想到死去的母亲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要勉强，大哭一场会轻松很多。
也不知哭了多久，月亮升起来了，天地间一片朦胧，她停住哭泣，抬头看着天空，月亮并不圆满，星星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她无数次夜晚抬头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像有点不一样。
对面的树林忽然传来脚步声，王梦瑶一惊，定晴细看，一个人影正从树林里走过来。
“谁？”王梦瑶的心提了起来，壮着胆大声喊道，她的喉咙哭得有点沙哑。
“歇也歇了，哭也哭了，有没有好点？”那是郑启航的声音。
王梦瑶没有给他好声气，冷冷道：“我的事与你没有关系。”
“那么。”郑启航停顿了一下，道：“我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王梦瑶一时说不出话，是啊！这个人的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是自己的什么人，虽然自己的心有点疼，他喝花酒，他撒谎，但他到底没有害自己，自己又何必感到难过？那岂不就是所谓的自寻烦恼？
就在这刻，王梦瑶忽然发现自己想明白了很多过去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这是不是别人口中说的一下子就开窍了？她不知道，但她终于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终究是自己，无论你是谁，自己的苦自己的痛只有自己承担，但这些苦和痛，往往都是自寻烦恼的结果罢了，如果想开点，很多的苦，很多的痛，根本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看着郑启航，心中虽已想明白很多，却还是没有好声气，“既然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头？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的谁。”
郑启航笑笑道：“即使我们算不上朋友，却也曾相识一场吧！我的确是走了，却一直没有远离，你以为我真的抛下了你？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冷静一下，有时候，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说完，他又伸出右手，道：“可以走了吗？”
王梦瑶叹了口气，“我的脚太痛，走不动。”
郑启航道：“如果你不嫌脏，我可以背你一程的。”
王梦瑶趴在郑启航的背上，昂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那天上的明月和大地从未接近，又有什么关系？它淡淡的清辉始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黑暗中的大地带来一线光明。
郑启航背着王梦瑶走得很轻松，但他的心却是沉甸甸的，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最是多情的人却偏偏要装出无情的样子？
马车其实就停在不远处，马正在啃着道旁的草，郑启航将王梦瑶背到车上，王梦瑶背靠着车栏，道：“大半天没吃东西，我饿了。”
郑启航取出干粮递给王梦瑶，道：“难道你在客栈里没吃过什么？”
王梦瑶边吃着干粮边道：“就吃了一串掌柜送过来的葡萄。”
郑启航点点头，道：“睡得可好？”
王梦瑶道：“本来睡得好好的，后来给个虫子咬了口手臂，痛醒了。真想甩那掌柜一巴掌。”
郑启航笑了笑，边赶着马车边问道：“关那掌柜什么事？”
王梦瑶道：“本来我不想住那间房子的，他却偏要让我住那一间，他说那间房间窗子正对着庭院，空气好。”
郑启航道：“他说得对啊！窗子正对着庭院，空气当然好，不过虫子也很容易就飞进来。”
王梦瑶点点头，道：“我刚醒来，那掌柜就敲门了，说你刚来找过我，但隔着门听到我睡着了就走了，你那么历害听得出我睡着了？我睡觉从来不打鼾的。”
郑启航心想这丫头也实在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摸了摸下巴，道：“我的确想你多睡一会儿，但你后来为何离开了客栈？我不是告诉你，除了我，谁也不要开门么？”
王梦瑶冷冷道：“还好我没听你的，否则真想不到你也是那种人。”
郑启航活像吞了个苍蝇，一脸的委屈与无奈，可惜夜色中王梦瑶看不见，“我是哪种人并不重要，问题是你怎知我去了哪里？”
王梦瑶“哼”了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我见时辰尚早，心想你没理由那么快就修好了马车啊？况且掌柜说你刚走，我想应该还未走远的，于是走出客栈，却并没有见到你，刚巧客栈前停了辆马车，我就问赶车的老头子你往哪里去了，他说见你赶着车又进城了，我便请了他的车想追上你的，谁知一直追到了那个地方。”
郑启航叹了口气，喃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也是个男人，男人在这方面的确是很容易犯错的。”
王梦瑶冷冷道：“我们虽不是朋友，也算是个熟人，你干什么我管不着，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这次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你最好收敛些，好自为之，否则你以后娶不上媳妇的。”
郑启航这次活生生像是吞了只臭虫，而且是最臭最辣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