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时，风寒老人的死讯传到了玉璧山庄，在因震惊而短暂的肃静之后，玉壁山庄沸腾了，没过几日，中原震动。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偌大的玉壁山庄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些喧闹和拥挤。秦游却难得的清净起来，这几日只是从戴志诚和凌风那里偶尔听得一些各门派的消息，却大多与自己无关。
这般热闹了十日左右，正在安心修习内功的秦游忽然被文雯大脚踹开了门，她两眼瞪得像大颗的黑葡萄，道：糟了糟了，要开战了！
秦游对于文雯的“大惊小怪”早已免疫，但这次却真的跳了起来，他看见文雯身后的琴香和戴志诚都是一脸肃然，知道此事无虚，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文雯却已切换到“大事已定，风吹不动”的冷静，她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原本就不烫的茶杯中吹了吹气，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却不说话。琴香微微苦笑，却也随着文雯坐了下来。
秦游心疼的捏了捏腰包，道：中午去竹林小筑，我请客！
“啊呼……”一阵胜利的欢呼从文雯口中放肆的叫了出来，本来又大又圆的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秦大哥最好了，真仗义！”
秦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正襟危坐，向桌子上努了努嘴，道：“还不赶紧给秦大哥倒杯水！”
戴志诚咧嘴一笑，道：“真是对活宝。”
琴香白了二人一眼，道：“前面都焦头烂额了，你们俩还有心思在这里耍宝。”话虽这么说，但似乎在二人贫嘴之中，琴香也终于在这几天里难得地感觉轻松惬意一会。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早已有些微凉的茶水，刚要抿上一口，却突然玩性大发，双手递给了秦游，微笑道：“秦大哥，喝水！”
屋内一时寂静，随即是文雯放肆地笑声和拍桌子的欢呼声。秦游和戴志诚却呆若木鸡，仿佛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琴香。
琴香一时兴起，见秦游傻愣坐在那里，自己打趣道：“秦大哥不给面子，那我自己喝了。”说着收手就要回来。
秦游愣神之际，连忙伸手去抢杯子，却一下子握住了琴香的手腕，那细致温软的触觉，似毒药一样冲到了秦游的心口。他连忙松开手，脸色尴尬，着急解释道：“我喝，给我喝。”
琴香脸色一闪而过，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微微偏头，对文雯道：“好了，不玩了。你赶紧说正事吧！”
向来不怕事大的文雯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二人仓促之间的“亲密”接触，或是在她眼里，碰个手之类的也算不得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在秦游、戴志诚身上拳打脚踢多少次了。
文雯撅了撅嘴，道：“着急什么嘛，反正这次是金燕宗扛旗，和我们也没什么大的关系。”
秦游微微皱眉，现在一听到“金燕宗”这三个字，他就没什么好感，只是好奇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是阳谷出面，反而是它了？”
“到底是怎么定的，那得回头问三哥哥了。不过金燕宗可不傻，说是扛旗，但却各门各派都要派人，由金燕宗统一号令调度。这下可威风了，成了除魔灭煞大战的武林盟主了。”
“除魔灭煞？”秦游哼了一声，“看来是要消除魔教、剿灭天煞了。”
“正是。只不过秦游兄弟，你刚才那哼的一声，可不宜在外人面前表露了。”说话的正是戴志诚。他接着道：“这次天煞魔头复出、魔教卷土重来，加上天薇真人和风寒老人之死，让中原各派又怒又怕。这些天来，大家都有些变味了。你刚才哼那一声，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就是对魔教和天煞别有异心了。”
秦游略有惊奇，不料气氛竟到了这帮凝重态势。琴香此时也附和道：“小诚子言之有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以后在外的言语举止都要更在意一些。尤其是你……”她看向秦游道：“虽然张清已告知天下傲寒神功已将你体内的天煞之气除掉，但你来山庄日短，难保没人对你所疑忌。”
秦游心下暗暗感激张清所为，他点了点头，有些不甘愿地道：“我以后更加注意就是，其实我也不会和外人多说，最多也就和你们几个人。”他不愿意在此事上多有纠葛，向戴志诚问道：“你说各门派都要派人，那咱们山庄都是谁去？”
戴志诚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次出战，各门派意见多有不同，魔教山高水远、行事又奇诡难料，中原各派对之是又恨又怕，若不是生死攸关，谁也不愿意去轻易招惹那群煞星。但有风寒老人、天微真人血海深仇在前，却是不得不战。金燕宗主战，阳谷附和，这才基本拟定了出战一事。阳谷有上长老带杰出弟子出战、其余高手则留守中原，防止魔教趁机偷袭。神剑门仍是传功、执法二位长老带队。咱们山庄呢，则是苏老、聂大哥等人带队。其余仙霞派等虽有高手弟子出征，但人数均不太多。最为主力的，依旧是力主作战的金燕宗，据说掌门朱沐风亲自带队，门下只留了数位长老和年轻弟子，其余尽数开拔。”
秦游此时对朱沐风倒还真有几分佩服，以齐啸天前几日展现的那般武功，他竟然还真要带人不远万里诛灭天煞和魔教。看来，这金燕宗跟魔教、或是天煞还真是有着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不过”，戴志诚略作沉吟，“风寒老人的弟子……”
秦游忽然抢过话来，道：“他没有要出战吧？”
戴志诚惊讶道：“你怎知道？这事太过奇怪，除魔灭煞联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为风寒老人报仇，可是他自己的弟子，却不出马。”
秦游原是从张清那晚的言语和态度中推断，但他却不想让其他知道张清曾秘密找过他，道：“我就是胡猜罢了。虽然报仇心切，但他武功毕竟尚未大成，对付天煞，还需得朱沐风或是其他一等一的高手联合出手，才有一丝希望。其余的人，实在不够资格。”
戴志诚点了点头，笑道：“秦兄心思细密，志诚佩服。”
秦游呵呵笑道：“我哪是什么心思细密，只是亲眼见过齐啸天、朱沐风等人的恐怖造诣，以我们平常武学，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连出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戴志诚笑了笑，道：“原本这般经历和感受也并非人人都能领会。我再请秦兄猜一事，依你之见，张清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琴香忽然插话道：“小诚子，你这是故意考教秦游呢？”
戴志诚微微一笑，道：“岂敢岂敢。我本自己心中就有此疑惑，顺口问一下罢了。”
秦游并没在意，道：“这我哪里知道。”但随即他脸色微微一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头袭来，似乎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前几日张清深夜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他原本想说“我若是他，必定要找一个安全僻静的地方，潜心修炼武功”，此刻却突然不愿说出口，反问道：“他自己说的是什么打算？”
戴志诚道：“这才是我困惑之处。素闻张清与风寒尊者师徒情深，可此次张清作为，却大为异常。甚至连其师父的遗体，也是委托山庄代为安葬，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参与葬礼就留书不辞而别。书中只说了风寒老人仍有遗亲需要看招，可具体何人、何处却未提及。此番作为，却是让各派颇有微词。”
秦游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称赞张清行事果决，口中却只是说：“或许他真的是有急事吧。”
戴志诚微微摇头，不知道是对秦游这句话的不赞同，还是对张清作为的不赞同。
文雯对张清的去向并无兴趣，对大战却很感兴趣，道：“也不知道除魔灭煞的大战要打到什么时候，爸爸真讨厌，就是不同意我们也去参战。”
秦游等人都知她素来是喜欢热闹的性格，但这次可是生死相拼的战斗，陈剑川护女情深，自然不允许她上阵冒险。其实不单是文雯、琴香，连戴志诚、秦游等年轻后生，陈剑川此次都严令不准出战。苏无涯和聂常宗，此次带领的多数还是闯荡江湖有些年头、武功也大致成熟的中年客卿，人数也只有寥寥二十人而已。
也许青春少年最大的特点就是充满了好奇、向往着挑战，也许是因为还未经历过真正的血雨腥风、生离死别，对无尽的江湖风雨仍缺些敬畏。虽然谁都知道陈剑川是刻意保护着这些年轻人，饶是如此，他们依然跃跃欲试。就连谦谦君子戴志诚、沉稳冷艳的琴香，虽然他们不会像文雯那般指直书心意，但口中谈到数十年甚至百年才会的正魔大战时，心中总是带着几分向往。如果陈剑川没有严令禁止，他们大多都会义无反顾地开拔西南。
“你们几个果然都在。”凌风突然从门口出现，他看了一下四人的表情，笑道：“咦，怎么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热闹的事情，也不让我们去，还有什么可精神的。”文雯没精打采地回应道。
凌风素知她的脾性，更知道她所指“热闹的事情”是何意，笑道：“热闹吗？单这中原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就连我也忌惮几分，何况中原和魔教的大战。刀刀见血、招招致命，你们就那么想去？”
文雯反驳道：“迟早都是要踏入江湖的，又不会一辈子躲在家里面。早去了还能多涨些见识。”
凌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和她争辩下去，却说道：“真想闯荡江湖，现在倒有个绝好的机会。”
文雯眼睛一亮，双手几乎撑起了身体，忙问道：“是什么？爸爸同意我们去了吗？”
凌风呵呵一笑，道：“庄主说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变换过。”他略微停顿，面色难得地严肃，道：“你们应该也听过些风声，这次除魔灭煞各派联盟，金燕宗执掌盟主之位，风头正劲。金燕宗也有趁机笼络人心之盼，因此对各门各派，都还算客气。可是唯独对咱们山庄，却怀恨在心，百般刁难。”
秦游冷冷哼了一声，立声道：“我的事上次已经清清楚楚了，齐啸天都亲自澄清，原本就是金燕宗恃强无礼。我们吃亏的尚且都算了，他还刁难什么？”
凌风看向秦游，罕见地一脸肃然道：“这些道理谁人不知，但江湖是刀剑和流血的江湖，是实力为尊的江湖。这次金燕宗统领除魔灭煞同盟，一是它在各大派中主战最为强烈，但最重要的是还是实力。这次出征魔教，金燕宗轻轻松松便派出了四五十名一流好手，其中近半是青年才俊。这还不算他们留守回雁峰的诸多高手。如此底蕴，除了阳谷，任何一派都难以匹敌。”
文雯没好气地道：“那也不知道是真好手，还是滥竽充数。”
凌风这次没有微笑，决然道：“依我的观察，这些人中至少有半数的武功不在我之下，除非大小姐觉得我也是滥竽充数了。”
四人听了暗暗心惊，凌风的武功，与苏无涯、水火长老、赵贲等人相比，自然有些差距。但除开这些山庄内的绝顶高手，他的武功当可排在前十之列，年轻才俊之中更是翘楚。但按他所说，金燕宗挑选出的这一波出战魔教的人选中，就足足有二三十人不逊于凌风，这般实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在顶尖高手一列，即使苏无涯等可以与何无极、莫逆施等媲美，那朱沐风呢，谁可匹敌？
见秦游、文雯等人沉默不语，凌风微微一笑，道：“莫说你们了，当我看见金燕宗那副阵仗时，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咱玉璧山庄尚且如此，你们再想想其他门派，自然会与金燕宗站在一起。”
琴香清冷地哼了一声，道：“那三公子说此次有个机会，又是什么？”
与对文雯不同，面对这个有些超越年龄的沉稳的琴香，凌风总是抱着一丝敬畏，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四人，沉声道：“我说于你们四人，但你们现在千万不能声张，后续具体如何筹划，目前还在商议。”
秦游和戴志诚拱手道：“请三公子放心。”文雯则催促道：“三哥哥你快说吧！”
凌风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此次因为秦游与金燕宗的正面交锋，以及除魔灭煞联盟之事，庄主深感震撼差距之大。这几年江湖上常有风传，甚至山庄内部也弥漫自大风气，说山庄已可与金燕宗、神剑门鼎足而立，实乃重大错误判断。庄主本次召集夫人、公子、苏长老、赵统领、水火二位长老、大哥、二哥与我等密会，就是要商量一个真正追赶金燕宗、补充实力的法子。”
文雯着急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可以快点赶超他们！”
“文雯，别打断三公子。”琴香突然发声，罕见地制止道。
凌风摇了摇头，道：“快点赶超？天下恐怕没有这样的法子。按庄主的计划，咱们能在十年之内大大缩小与金燕宗的差距，已是极了不起的成就。若要赶超，至少再花十多年。”
四人的呼吸仿佛都更加凝重了，十年再加十多年，二十多年，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多年。这个时间跨度，对于这些每一个明天都不一样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久远，久远的甚至不忍去展望。
最为成熟和冷静的琴香，也忍不住皱眉道：“需要这么久？”
“若无重大契机，恐怕这些时间，依旧不够。”秦游忽然说道。他没有避讳琴香和凌风等人的眼光，道：“如果没有猜错，第一个十年，应该是大力培养我们这一代年轻人，争取培育十数人甚至二三十人可造之才，弥补数量上的差距；第二个十多年，则是要创造出属于山庄自己的武功绝学，希望有人可以出类拔萃，大出于天下。”
凌风看向秦游的眼光忽然锐利起来，拍手大赞道：“好小子，思路竟如此清晰。但你说的只是概括，如何培养年轻人，如何创造山庄独有武学，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游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我就是看见了齐啸天和朱沐风那日在山庄恐怖武功，所以有些概括念想而已。具体措施，我哪里想得出来。”
凌风摆了摆手，道：“能有这些概括的念想，也是很难得了。虽然目前咱们与金燕宗的即战力差距悬殊，但在二十岁以下的这波年轻人才中，庄主还是非常认可的。你们与邵云奇、徐靖、韩迫、赵穆等等这批年轻人，才是庄主雄心崛起于中原的底气所在。所以切勿妄自菲薄，有何想法，尽可提出。真正有益的、可实施的，我定力荐庄主。”
琴香看向秦游，见他无意说话，这才说道：“具体措施，我想爸爸也和你们已经商议过了。只是，玉璧山庄与金燕宗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是以经商为基础，招募众多客卿形成了战力；而阳谷、金燕宗、神剑门等都是以独门武学为根基，师父教徒弟、代代相传。相比而言，这类传统的武学宗派因为武学的经久传承、代代师徒关系等，往往成材率会更高，凝聚力也更加强。而玉璧山庄最大的优势，则是以强大财力打造出的提供更加宽松的空间，海纳百川，在聚集人数上会遥遥领先。但劣势也显而易见，一是众人武功路数迥异，很难创造属于玉璧山庄自己的武学；二来客卿入庄、出庄并无约束；三是对于真正顶尖高手而言，山庄也很难有真正吸引力。苏长老与爸爸素来交情深厚、水火二长老据说是多年前蒙受山庄的大恩，赵统领世代追随庄主自不必多说，但山庄内成长出的绝顶高手，也仅此一例。”她看了一眼秦游，道：“正如秦游所说，即使第一个十年大力招募和培养青年才俊，也仅可在人数上追赶金燕宗；若不解决这三个问题，看似强大，也会随时崩塌，更不肖所与金燕宗争雄了。”
房间中一阵寂静，过了片刻，文雯才大声鼓掌叫道：“香姐姐可真厉害，居然想到了这么多。我就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
凌风也坦然一笑，向琴香拱手道：“小姐年纪虽轻，对山庄局势对洞若观火，凌风佩服。”
琴香轻轻一笑，微微转头看了一眼秦游，似乎是对秦游刚才推断两个十年步骤的回应与较量。
戴志诚打趣道：“三公子，有琴香小姐和秦游兄弟的谋划，咱们赶超金燕宗势必成功。”
众人大笑过后，凌风接着说道：“正如琴香小姐所说，咱们山庄确实仍有一些重大问题需要解决，才可能有机会真正比肩金燕宗、神剑门。也正因如此，所有与解决这些问题不相干的事情，目下都不应该作为山庄的大事、都不该投入过多资源，包括这场与魔教的大战。而这，也是庄主严令禁止大家出战的真正原因。”
四人恍然大悟，是啊，即使这次除魔灭煞成功，玉璧山庄与金燕宗的强弱之别依然不会有什么根本变化，如果那样，这场大战对于玉璧山庄而言，就真的只是热闹，而没有真正意义了。
戴志诚道：“三公子，庄主到底定了什么措施，你快给我们讲讲吧。”
凌风瞥了四人一眼，缓缓说道：“开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