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炎儿跟在大人们的身后踏进了那件最“富有生气”的厢房侧边的屋子,他望见他的爷爷、父亲、伯父伯母等大人们聚在一块,正聚精会神地讨论着什么,虽然他明显看见了包括平时最为严肃的爷爷在内的大人们的脸上都挂着难以掩盖的笑意,但他仍不敢擅自插嘴。他的父母曾向他三令五申:在爷爷主持全家讨论任何事情的时候,小娃娃都不能胡乱说话,打断大人的发言!想到这,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联想到以前因为违反这一“规定”而挨的揍,至今都觉得隐隐作痛。
不过炎儿毕竟期待他母亲的生产已经足足九月有余了,他实在忍不住要见见这位刚出生的“妹妹”,哦!不行了,现在是“弟弟”了!
说起来这个小男孩对于这位待在自己母亲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性别也并非那么较真。之所以他此前更希望母亲怀的是个妹妹,全因他幼时和周遭荀家、王家的少爷或表亲兄弟们待在一块的时候,念书既念不过他们,玩耍的时候还总被他们欺负,反而是他伯父和他那从未谋面的夏侯家的“大娘”所生的几个姊姊待她很好。炎儿小的时候常和那五个姊姊玩在一块儿,也从她们的口中听过那位“大娘”的一丁点儿讯息。虽然可惜这位“大娘”如此短命,自己不曾有幸见她一面,但她生的“姊姊们”既如此善良可爱,想来也大半是继承了“夏侯大娘”的遗风。毕竟他自己可算是切身领会过大伯父和爷爷那可算是另一种“一脉相承”的严肃劲儿。
待炎儿稍长的时候,四个姊姊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先后嫁去了这座洛阳城中其他的大房子里,有一个姊姊则不幸追随了它先妣的脚步。那几个月,炎儿伤心了很久,玩伴儿的先后离开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大宅院的无聊与冰冷,以至于只能和石头缝里的蛐蛐儿相互逗乐。之后,素来号称“诸生之家”“传礼已久”的家长们便给他安排了比他个头还要高的功课,他此后两年也逐渐把自己融进了这“诸生之家”,立志要不堕“河内望族”的威名。
可未让他想到的是,自己这宏伟的志向尚没确立多久,母亲的大肚子便使这“一心向学”的好儿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爷爷口中“虚浮无礼”的顽童!在母亲身怀六甲的这几个月里,他总拂着大人的意思,说一定是个“妹妹”,家长们都道是“童言无忌”,也并没有谁来和他争个是非黑白。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只觉得对女孩儿有天生的亲切,又说自己如今是个“小丈夫”了,有个妹妹的话,自己保护了她便可以引来她的崇拜,然后好充分体会到作为有力量的“大丈夫”与温柔友爱的“兄长”的双重认定。如果是个男孩儿,将来便不免要和他攀比一下谁的力量更大、谁的骑射更佳、谁更像这个“诸生之家”里的孩子.....小炎儿不想这么累,他也清楚自己并不擅长这些,故而难免心虚。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见这个在他眼前的小红被子里、拥有着和自己一样精血的小生命,他竟忘却了自己想要个“妹妹”的夙愿,只想着要赶紧清楚看一看这神奇的存在。
小孩子的耐性总是有限得可怜,他已经等了这么久才等见母亲肚子里的小家伙,此刻教他像稳重的大人那般觉着多等一刻也无所谓,那是再也不能了!他挟着激动与勇气,猛地扎到了人群里。
“我要看弟弟!”
说来咱们的小勇士的分贝却不似他刚才闯进人堆的动作有力,似乎反映出了他心里属于“畏缩”的那一部分,但这句憋了许久却显得中气不足的话还是传入了屋中年纪最大身子却未必衰的老者的耳朵里。只见那老者将那双帘已下垂但仍透露着精光的眼睛从手中抱着的娃娃身上移开,望向了那个刚到自己胸口的小顽童。炎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威压,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浸湿了稍许,他赶忙闭上眼睛,颤巍巍地迎接即将到来的责骂或体罚。
“炎儿,过来,瞧瞧弟弟”,稍显沧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欢娱绵绵地向炎儿传来,他先是怔了一怔,然后赶忙睁大眼睛看向那个已经被放置在了摇车上的“弟弟”。他瞧见眼前这个和自己拥有同样精血的娃娃眉眼之间虽然颇显秀气,但鼻子和眼竟未分开,五官和皮肤都显得无比拧巴,便一边摸着自己的眼鼻,一边吓得倒退了两步。此时,身后一双沉着有力而其又万分熟悉的双手撑住了他,回头看去,正是父亲。父亲早已不似他幼时那般年轻俊逸,眼角的皱纹在父亲含笑的双眼旁格外明显。但此刻炎儿望见父亲的脸色通红,仿佛父亲年轻时的精气神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炎儿休闹,爷爷正要给弟弟起名字呢,你在一旁安静一些!”
“名字?我给弟弟想到了一个极配他的名字!”炎儿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满脸堆笑地表达着他的意见“桃符!弟弟生得很是辟邪!便唤他作桃符再合适不过了!”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伯父伯母和其他的几个亲人赶忙拿手遮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的笑容被人看见。炎儿父亲的脸上倒还是泛红,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这红色加重了几分,明显地蕴了些怒色,他正要发作,赶这顽童出去,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却突然响起。
摇车里的小娃娃“咯咯咯”地发出了他来到这世上的第一阵笑声,而离小娃娃最近的老者此时恰像在嘴里摩挲着某件古物,只听他沉吟着道:
“桃符、桃符......桃符,百鬼所畏者......炎儿起得好,就唤作‘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