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空旷的院子里,一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搭了一条红蓝相间的斜条纹领带他安静地坐在破旧的石阶上,石阶有好几处裂开长出了绿油油的小草来。
他看见右手边不远处的矮灌木从中树影剧烈地摇晃起来,有一个粉色的小影子摇摇晃晃地窜了出来,他仍旧不做声响,当做从未发觉。
突然小影子整个扑了上来,用粉嫩嫩地小手遮住他的眼睛,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将自己的小嘴靠近他的耳朵,悠悠地吐气吹动他耳朵上的汗毛,有一朵花在他心里悄悄开放,
“猜猜我是谁”
女孩儿神秘兮兮地问道。
“我的小公主”
男子突然用手扒开蒙住他双眼的手,将她从身后一览,她触不及防,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咯咯咯的笑成一团。
他抚了抚她鬓角的额发,两只原本夹在她麻花辫上的蝴蝶发夹又被她放在了头顶,她喜欢把它们放在她的脑袋上,
“它们一颤一颤地就像在飞多好”
秦臻就喜欢顶着这一对蝴蝶到处乱跑,跑起来的时候,蝴蝶的翅膀一颤一颤地好像在飞。
“哦,飞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好动,从小时候看到她她就是众多场合上最美的小公主,但总是安安静静,一双眸子闪着金光莹莹发亮。
或许这才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刻啊,无忧无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陈嘉荣的事情秦臻的精神失常了,她总是咯咯咯地傻笑,又呜呜呜地埋头痛苦,她单纯脆弱地像个小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张筹带她离开了上海,去看塔伦湖的水去看亚特山的花,当他向众人辞行的时候,有很多人说他傻,
‘张筹,你奋斗了十几年,你就甘心为了一个疯女人放弃用自己的命博来的前途么。
’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博一个前途也是为了她,现在我能够守在她身边,又何须羡慕什么功名利禄,俗世繁华呢’。
他尤记得时隔十几年当他在秦燊的诊所门口遇见秦臻时的情形,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却没有认出他来,
‘她可能已经忘记我了吧’
他想‘毕竟在她记忆中的我还是那个年幼的小丑’。
他想上前与她相认却又惧怕起来,她还是那个生活在皇宫里,金贵雍容的公主,而他虽然已经不是曾经马戏团里那个被人任意驱使,消遣逗乐的小丑,却还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落魄小人物。
他逃似的转身躲入人群里,他将拳头攥紧,指甲掐进肉里沁出血来,他告诉自己,
‘不,不还不能与她相配,秦臻,原谅我,再给我几年我要为你打一个天下,然后风风光光地来迎娶你’
再那以后他就常去他哥哥的诊所,但他只敢躲在拥挤的人群里或转角口远远的瞭望,因为他怕她会认出自己,认出十二年前那个卑微的小丑来,他告诉自己,我只要远远地望着,绝对不要暴露,因为只看她一眼他已经很满足。
只是他长长久久地等候,她却再也没来过。
他再没她的消息,秦燊也没有出现在诊所,直到那次姜陶和联春带回来的那个消息。
说是秦家要倒了,秦伯汉要死,秦臻也要卖作舞小姐。
他发疯一样的奔跑,他要去找秦臻,他再也不要顾及自己时隔十二年在她面前出现风不风光,他只想此刻能将秦臻抱在怀里,让她的眼泪能让自己怀里流,分担她所以的痛苦。
只是张胜知道他失控,这样贸然跑去不但不会对局面有任何的影响,而且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更会连累大家。
那天他被张胜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困兽,他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曾经多少鞭子的伤痛都不能逼出他一滴眼泪,一个秦臻就让他感到绝望哭得像个泪人。
陈嘉荣救下她的那天其实他也去了,他得到消息她被困在梦天堂里就拿起十几年前的行当扮作一个小丑混在人群中,他拨开人群一步步地向她走去,他看见她被那个无赖戏弄,他心如刀绞他恨不得一刀结果了那个混蛋。
他想带着她逃走,不顾一切,不论有多少人阻拦,如果有人要伤害秦臻,他愿意用身体挡在她面前,千刀万剐他一人承受,他只愿秦臻作那个公主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那天后来是陈嘉荣救下了秦臻,他也赢得了秦臻的心,他尾随着两人走出梦天堂,看着陈嘉荣把秦臻拥入怀中,他一拳将攥紧的拳头砸在了粗糙的墙面上,他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从墙面上留下来,他紧紧揪着地心也一点点松弛开来,
‘公主本该配王子,跟着他,秦臻不用跟着我风餐露宿,亡命天涯,这或许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了’
那天以后张筹的心便死了,他托人向黄爷告了假便整日躺在家中,小院里的人来敲门他也不开,饭也不吃,门也不出。直到张筹后来把秦臻的消息告诉他。
‘秦臻现在正是危难的时刻,她在街上遇见凌云,告诉凌云陈嘉荣骗了她,他跟风荷狼狈为奸陷害秦家,她托凌云找到她哥,夺回秦家产业,为秦父讨回公道,’
他这才如梦中惊醒暗中探访秦臻,四处寻找秦燊。原本以他的性格可能会单枪匹马地去找陈嘉荣然后拼个你死我活,但秦臻让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要自己活着,他要好好地救出秦臻,然后给下半辈子的幸福,秦臻不会喜欢一个鲁莽的人,他要忍耐,他要忍耐’
他帮着秦燊筹划一切,寄出密信,与黄绅接头,安排人手和秘密布置一切救援的事宜。
但当他在再见次秦臻的时候,他又怨恨起自己所做的一切来,太晚了,阿臻已经神志不清,她无助地蹲在木箱顶上像一只等待猎人的兔子。
他将已经发疯的阿臻抱在怀中,她颤抖地厉害浑身湿透了豆大地汗珠不住往下掉,她此时已经不认识任何人,她拼命地挣开张筹往那个坠落的悬崖走去,张筹上前去抱住她她又狠狠地将他甩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步步向那个箱子的边缘走去。
“阿臻,如果你跳下去了我也会跳下去的。”张筹向秦臻吼道。
秦臻回头,她眼神涣散,却因着这句话痴痴地望着张筹。
“我是你的阿丑哥哥,你不记得了么”
不见她回应他又继续说道
“我们的珍宝花园,那里有一个永远等候你的阿丑哥哥,你不记得了么”
十五年前,秦伯汉为秦臻办了一个全上海最大的生日宴,办了一个星期的流水席,阿丑也随着师傅在这儿扮了一个星期的小丑,秦臻是引人注目的公主,她穿着全上海最华丽的公主裙,脚上踩着由专人为她从英国带回来的高档皮鞋,但她却不快乐,因为父亲为她办生日,但注意力却从不在她身上,父亲只是借着她做着生意,增进他与全上海达官贵人的友谊而已。
她一个人赌气跑到一个偏僻的花园里,用父亲为她专门定制的昂贵皮鞋把花园的的地砖踩的“啪啪”响,她扯掉璀璨的发饰,弄乱父亲命人细细打理过的头发。
忽然她看见一个红色的小球凌空在草丛上方飞舞,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她因着好奇心慢慢走进,看见一个穿着小丑衣服跟自己差不多身量的小孩,三个小球在他手中顺序飞舞,好像有魔法似的,从不掉队,乖顺地很。
“真棒,真棒”
她瞬间忘记刚才的所有不快,尽情地拍起手来。
“小丑哥哥,真棒”
阿丑愣了一下神,在马戏团里他从来只是被人呼来喝去,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踩踏他,叫他阿丑而已,却被名动上海的大小姐叫做‘哥哥’。
‘哥哥’他歪着头回味一下‘真好听’
从那以后的一星期他就常跑到那个偏僻的花园单独表演杂技给阿臻看。他们就管那个花园叫‘珍宝花园’。
秦臻的眼神依旧是散的,但有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流了下来,她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阿丑哥~哥”
张筹也哭了,他的泪汹涌澎湃地流了下来,他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阿臻,这一次阿臻没有挣扎,她躺在他的怀里像一只乖顺地小兔子更像一个临近死亡耗尽力气却终将迎来希望的人。
他的思绪又回到这个院子里,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天真烂漫如同孩子的阿臻。
他突然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阿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眼神却聚拢起来,她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
张筹被她看的也是一愣,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阿臻,我是阿丑,你记起什么了么’
阿臻被他那么一问调皮地从他身上跳开,又围着他跑来跑去,去追逐她头顶上的那两只蝴蝶去了。
‘阿臻,我愿陪你一直走下去,不管十年二十年,不管你的病会不会好。愿世俗不再烦扰你,愿你无欲无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