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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曼珠

晴雯去取了一套琥珀色的琉璃茶具,茶盘上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一片两片的薄荷叶,看起来不多。晴雯她们三个丫头被宝玉派去处理藕官娘俩的事情,屋子里只剩下宝玉和黛玉。

“每天就算再忙,再嫌麻烦,也要注意身体。”宝玉将碟子里面的薄荷叶放进茶壶里泡着,远远看去琥珀色里有了一丝绿意浮着,嘴上说着琐碎的话,手上已经把小杯用茶水净过一遍,这会儿一小杯散着薄荷热气的茶水已经到了黛玉手里。

黛玉见宝玉端正在案边,手间行云流水,举止优雅的好恣意,突然感慨这泡茶的泡的好了也是一门值得欣赏的艺术,书里“盈盈玉手”说的应该就是眼下这双手。

宝玉打开茶壶盖子,伸手撩拨茶壶上的热气,嘴角挂着的笑意,一如几年前一般安静得漫不经心,却让黛玉举得如九天玄月,不胜寒冷。

“你每天上朝的时辰,太阳还没起,没一丝热气,外面风大,难免吹着头疼,待会儿我让紫瑰给你弄一个帏帽,上朝的路上用。”宝玉见黛玉呆呆望着自己,催促道:“唉···这薄荷叶泡的茶醒神,能缓解头痛,就算不对胃口,也多少喝点。”

宝玉不是多话的人,叮嘱了黛玉这么些琐碎的东西也算是难得,所幸从小黛玉就极听他的话,没给他机会再说上一两句,就端起小杯盏抿了一口,见黛玉蹙着的眉头总算松了,宝玉打算不再多呆,让黛玉休息一下。

直到宝玉不动神色的往门外走,黛玉才几番挣扎的从杯盏里抬起头,声音小得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甚清,黛玉说:“宝玉待黛玉甚厚,黛玉受不起。”

一句话是酸酸溜溜的从嘴边出来了,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相处方式,突然有一方客套起来,另一方必是不大自在。

“我又不图你些什么,这府里老祖宗对你好就行,凤姐姐对你好就行,做什么到我就受不起了?”

宝玉这句把黛玉接下来想说的全堵了,在曼珠的记忆里,几千年来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她好的,纵使有,那也是有利所图,久而久之,这种想法也就根深蒂固了,间接导致,几千岁,众神魔中还算一小屁孩的天真烂漫期,就是见不得人待她好,就算是今天凡人送她一个包子,明日她也会想尽法儿的百倍千倍的偿还。也不是曼珠性格扭曲,纯粹是在孩童时期就被荼毒的深了。

至于,唯一一个是真心待她好的沙华,黛玉是这么想的,她对于沙华的感情,那都是少女的最纯粹的爱情,当然其中也不排除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嫌疑。若是再换了说法,曼珠和沙华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两只蚂蚱的神魔属性有些不同,但好歹不管是几千年中,还是几千年前,他沙华都是站在她爹娘跟她这边的,这便是曼珠依恋着沙华却不怕受到伤害的保障。

“好了,你这些天也挺辛苦,好好休息。听说,叶少在金陵新置办了间宅子,应该是打算再金陵待一段时间,你有时间便去看看。”

宝玉说完话,就带着正好回来的晴雯走了,怜水对着宝玉点点头,脸色却是有些气愤的样子。

黛玉望着宝玉走时的背影好久,这些天她时常做梦,梦里总是天上那白衣仙人的事情,脑海中有些往事辨不清,似真似幻,仿佛是她经历过,又似乎只是梦而已。

好不容易把视线从宝玉身上拉回来,一回身,黛玉就看到怜水气鼓鼓的样子,不免笑问:“怎么了?是谁又惹到你了?”

“小姐!不是谁惹到我的问题,最近一忙,有些事情我都忘记了,方才宝二爷说起,我才给想起来。自打叶少给小姐退了亲以来都没有再来探望过。”

“再正常不过。”黛玉无所谓的笑笑,这被皇帝逼得退亲,饶是叶少脸皮再厚,贾府也是要面子的,现在不少茶馆里还在拿她和叶少的事情当段子说,叶少也总得等到风声过了。

“哎呀,不是这么回事!”怜水急道:“我前几天听人说,叶府里最近来了个小姑娘,叶少可宝贝着呢!说是年纪不大,顶多还是个孩子,好像叫什么曼珠来着,模样很是俊俏,还有些像小姐你······”

怜水再说些什么,黛玉一个字也没听见去,心里知道不该去介意,不该去怀疑,可还是忍不住心思,特别是那孩子还叫“曼珠”,又和她生的相像。一直以来,黛玉关于前世的记忆,全部都是雾里看花,迷迷糊糊之间,以旁人的角度去看,说到底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是再详细不过,这时还是忍不住质疑,那个叫曼珠的人真的是自己?

毕竟不是她没信心,实在是她在三途河里看到的曼珠,姿仪、容貌,她比之不及,若说,也只是零星半点的相似,因着叶少认定,她便觉得是了,可万一是叶少搞错了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镇定,可手脚还是不自觉的发麻,差点让她没有站稳。

“怜水,你出去雇辆马车,我要去叶府一趟。”黛玉的脸色有些古怪,所幸没人发现,她拉过紫瑰:“去怡红院把宝二爷叫来,就说我要去叶府,请他作陪。”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过分,凭谁家带着两个被退亲的对象见面,而且眼下去的这一趟,又颇有些抓奸的感觉,“抓奸”,这两个词一说出来就与一种偷鸡摸狗的鲜艳气息,本来就够刺激了,再带上昔日商场上的敌手,情场上的对手去,不是黛玉自我感觉太好,便是还嫌这火不够大。

谁让她林黛玉眼下第一个想到的是贾宝玉,小时候也是一有什么事儿,都是宝玉在旁边护小鸡仔一样的护着担着,这习惯一旦养成,除非她林黛玉离贾宝玉隔着的距离用光年计算,一出事儿,黛玉一准还得拖上贾宝玉,这是命!

紫瑰以为自家姑娘去抓奸,怕被人叶家气焰给挡了,一时找不到帮手,便叫来气场颇足的宝二爷,立马就往怡红院跑,劫到刚回来不久的宝玉,拽了人半路上就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说得精彩又烂漫。

宝玉出现的时候,携着舒心的笑容,二话不说,协了黛玉就往马车里一钻,甫一坐定道:“家里还没死人,把你脸上的表情收好,就你这样,还没见到姓叶的,气场上就已经输了。”

“若真是丫头们传的那么回事,也就说明你的眼光还真就这样。”

黛玉整理心绪,抽空瞪了宝玉一眼。“所谓谣言就是以讹传讹,大都不可信。”

听黛玉还有心思回嘴,宝玉也就放心,看来打击还不至于太大。其实被宝玉这么一说,她也是反应过来,她心里还是相信叶少的,同名也许只是巧合,不排除因为是同名,叶少才招进叶府的可能,再者说叶少好像也没有恋童癖的不良嗜好。

当初叶少买的宅子本就离大观园近,马车很快就到了叶府,宝玉通传只说是甄家王熙凤前来求见,不知从哪儿摸出个令牌递给了管家,对方见黛玉立在身后,客客气气的请了进来,宝玉便拉着黛玉从大门进去了。

问清了管家叶少去处,宝玉找了借口就支开管家。捉奸本就是要秘密进行的,人一多,特别是被捉一方的人,容易走路风声。

宝玉带着黛玉从正厅穿过,转了几个游廊,在有一个回廊的拐角处瞥见了一抹艳红,转身,是一大片的彼岸花,一朵连着一朵,开得热闹。

这彼岸花,常年开在墓地旁,无人管也能开得鲜艳,本就生命力旺盛,偏巧这处还有个多此一举的人。小姑娘猫着身子照料着花,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花瓣上还站着露水,被她的下手一拨弄,晶莹碎了一地,花红衬着那张同黛玉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这碎掉的也不知是什么了。

这小姑娘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叶府花园里,自然也不言而喻。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上去了,只看见自己不知怎么就捉了人家小姑娘的手,本想凑近了再看看那张比自己小时候更要妖异的脸,下一秒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了地上,身后压倒了一堆彼岸花。

黛玉心里还在心疼,被自己压坏的花,眼角也是瞥到那孩子也被自己牵连,叠在了花丛中,顾不上手上的不适感,伸手就想将那孩子扶起来,毕竟她与这孩子没什么深仇大恨。

“曼珠!”

彼时,叶少带着一声心疼的惊呼出现了,黛玉从来没听过叶少这么担心的语调,几乎是同时,就像茶馆里那老书生嘴里嫁人才子的故事一样,男主角狠狠的甩开了第三者的手,轻轻地,没错就是老书生说的一句话,“用像怕弄碎了玻璃娃娃一样的表情,小心呵护着”。

被打开的手生疼,黛玉不确定的抬头看向站着的叶少,那一眼戏剧性地冷到了湖底。

叶少没看她,亦或是压根就没在意。是了,记忆里,曼珠和沙华的那一世,沙华永远都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唯恐哪里伤着、痛着。

这么说,是叶少搞错了?所幸她没嫁了他,不然这会儿有演变成三个人的悲剧。看看眼下,她倒像是被捉奸在床,打翻在地的第三者,可这抓奸又是从何处来?

人家是根正苗红,自己才是自以为是的对号入座。看着面前就像找到彼此的才子佳人,黛玉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完全全充斥着喜感,整个一出闹剧,先是二嫁,再来是一朝升官,这会是冒认,冒认还不要紧,冒认的对象还是一几千年前的仙魔。

找遍整个大金陵也找不出哪一个姑娘有她这般传奇的人生经历了。只是这会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翻涌,估计是被人称之为不甘心的情绪作祟,黛玉一时就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

宝玉在三人后方冷眼瞧着,一开始见黛玉跌倒,硬是忍下想上去扶的心,这会儿却是再也不忍了,从地上抱起黛玉,看都不看叶少两人一眼,抱着人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黛玉坐在马车里闷声问:“我为什么会有一种偷了别人东西的负罪感的同时还是很不舒服?”

“你没偷,今天晚上歇一晚就好了。”宝玉回答的很诚恳。

彼时,许是叶少太过大意,面上面具没带,宝玉乐得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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