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缘分不止于网球,确是从网球开始的。
“你是不是得过什么网球大赛的奖?”薛勇说道。
“男女混合双打。”田萌说道。
“对对对。”薛勇说道:“我说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呢,于冰教过你吧,我比你高一个年级。”
田萌对薛勇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这种巧合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尤其是在网球馆有点昏暗但是却足以看清楚薛勇的脸的灯光下。
说是巧合,两个人心里想着,也不是几率多小的事儿,约在同一个餐厅见面,家离得都不会太远,既然不会太远,又都是北京人,没什么特别的情况,上学的地方自然也就挨得近了。
“你知道吧,我差点就和你组合去参加比赛了。”薛勇说道。
“对,我记得那时候说要换一个搭档,原来的搭档说是——”
“唉,说起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受伤了好像?”
“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田萌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于冰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想难道这哥们是在楼道里打网球吗?”
“别提里,我家养了条阿拉斯加,那时候我家离得近,我天天住我姥姥家,刚过来的时候才像我拳头这么大,半年之后回来一看它,都长得快比我高了,她从小就跟我好,一看我那叫一个高兴啊,我一开门,她直接就给我扑到楼底下去了,这还缝了两针呢。”薛勇一边说,一边指着脑门,隐约还真能看出来一道疤。
田萌笑得上起步接下气,薛勇说道:“我可没告诉别人,这太丢人了,让狗给推倒楼底下去了,我就说上楼梯不小心摔的。”
两个人聊得很投缘,田萌也是很久都没和人说这么些话了,薛勇坚持要送田萌回家,田萌拒绝了,并且义正言辞地对薛勇说:“我家的路你还能比我熟吗?”
这话确实让薛勇意识到田萌是个顶特别的女孩儿,和他认识的许多姑娘都不太一样,俩人在网球馆门口分别,薛勇开着那辆爸爸退下来的大众车哼着小曲就回家了。
关于田萌,关于今天的网球馆,还有餐厅的偶遇,对他来说都有着不太一样的意义当然了,他并不能判定这是爱情,或者别的什么,只是觉得田萌是个好姑娘,可以继续了解一下。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吧,田萌也觉得薛勇很不错,从感性上,但是理性很快地从脑袋里跳出来,站在马路中央,狠狠地对她说,你们只能是好朋友!没有别的可能!
的确,在田萌的认知里,任何事儿都不能违背了她是独身主义这个事儿,即便是遇见了这么投缘的薛勇,和她既聊得来,又有着一样兴趣爱好的人。
田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在心里埋下这样一颗种子,当然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必须时时刻刻不停地对自己说,一定要把这颗种子保护起来,给它浇水施肥,给它遮风挡雨,给它细心呵护,无论是谁,都不能走进她的禁地。
也许是从大学的时候开始的吧,那时候,有个计算机系的学长追过她,送了大概一个多月的情书,两个人就在一起了,一开始田萌还有点犹豫,但那个男孩儿实在是太好了,对田萌关怀备至,知道田萌喜欢吃葡萄,便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去学校附近的果园里摘下最新鲜的一串葡萄送到田萌的宿舍楼底下去,田萌有时候会觉得那似乎是天底下最甜的葡萄了。
男孩儿是学校体育队的,虽然是业余,但是篮球打得非常好,也是业余联赛上的常客了,田萌喜欢网球,男孩儿便在田萌生日的时候送了一副五位数的网球拍,田萌作为一个网球的骨灰级爱好者,当然一眼就看出了价值所在,说什么都不收,后来勉强收下了,就马上把钱给了男孩儿,男孩儿觉得田萌对他太见外,根本没把他当做想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俩人就有了第一次矛盾,整整三天没说一句话。后来男孩儿在宿舍楼底下站了一夜,两个人才和好。在男孩儿消失的那三天里,田萌觉得整个人生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包括小德拿了温网的冠军,包括姑姑寄来的小德的签名,包括自己一直期待的护肤品。
又过了几个月,田萌忽然告诉男孩儿,她得了绝症,是什么绝症呢,她就随便编了一个,当然了,是认认真真和男孩儿说的,只说自己得了绝症,并没有暗示男孩儿要给她治病,或者是离开她之类的。她就想知道男孩儿会是什么反应。
男孩儿家境不错,也是真的喜欢田萌,当然是抱着田萌大哭,说一定会陪着她的,没想到这些感情戏演足之后,田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虽然你现在这么说,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你肯定还是会嫌弃我,离开我的。
男孩儿愣了愣,一直说不会,田萌便问道:你怎么才能证明。男孩儿说我们现在就去治病,我让我妈寄钱过来。田萌却笑了,说道:“我是骗你的,我没病,那你要怎么证明。”
就这样,男孩儿被田萌的神经质吓到了,他没想到田萌这样一个看起来喜欢体育,青春阳光的女孩儿居然会开这么大的玩笑,更没想到田萌会处心积虑地让他证明如果自己得了病会怎么样。
他没法证明,想起之前田萌不收他贵重礼品的事儿,之前男孩儿觉得是田萌独立,如今竟也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来。
总之,想了很久,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吧,男孩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爱田萌了。那一个星期对于田萌来说是难熬的,直到放了暑假,离开了学校,田萌才又逐渐地快乐起来。
或许是这件事儿让田萌意识到她只能适合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吧,当然了,如果再往前想,埋下的那颗种子,还有更深的土壤。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儿,田萌总是能回想起那一天来,那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也是一样,喜欢在冬日里多赖一会儿床,七八点钟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前一天下了薄薄的雪,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来得及消化,她像以前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就在下午的时候,姑姑跑到学校来找她,告诉她妈妈病了,她坐在姑姑的自行车后座上,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见到妈妈的时候,妈妈躺在ICU病房里面,脑袋上插满了管子,脸上也罩上了呼吸机,那样子很滑稽,有点儿像变形金刚。隔着玻璃,她看着妈妈的样子,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妈妈脑出血住院了,那时候北京的房价远没有达到现在这个让人望而却步的水平,妈妈前几天还一直张罗着换房子的事儿,没想到今天却倒下了。
是脑出血,田萌不懂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虽然那几天也一直在上学,但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一天中午她趴在桌子上睡觉,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跑去医院,看见ICU病房的床上空空如也,她妈妈并不在那儿,她便走了进去,床底下,柜子里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当她想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紧紧地锁上了。
田萌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围了许多人,原来田萌在梦里就哭了起来。田萌一醒来就骑着自行车拼了命地往医院跑。
妈妈还在,还躺在那里,很平静,妈妈的表情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她很想进去拉拉妈妈的手,或者亲亲妈妈,只是一层薄薄的玻璃挡住了她。田萌的眼睛红红的,这几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爸爸也是,一直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的,姑姑说了好几次让爸爸回去休息,爸爸都不肯。
田萌以为爸爸和妈妈之间应该很相爱吧,平时虽然两个人经常吵吵闹闹的,爸爸嫌妈妈嘴太碎,一件事儿总要说上个十遍八遍才肯罢休。而妈妈嫌爸爸不爱干净,总是穿着衣服就往床上坐,说了一辈子也没改过来。可如今妈妈病了,爸爸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她在走廊里没看见爸爸,就去了护士台。
那一刻她怎么也忘不了,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来了。但是想不起来,同遗忘和原谅,完全是两回事儿。
医生问爸爸,是要继续给妈妈治病还是放弃,爸爸摸了摸眼泪说了那句话:我们不治了。田萌以为自己会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把爸爸正在签字的那张纸给撕得粉碎,可是她没有。她甚至都没有露过面,她只是转身走了。
虽然转身走了,可她的伤口却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天的护士台,留在了ICU的病房里。
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伤口已经结了痂,但是伤疤还在,似乎没有办法抹平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里,除非这个人足够爱她。
可是要怎么才能确定那个人是足够爱她的呢?她不知道,而且她永远也没办法去证明。自从和大学里计算机系的男孩儿分手之后,她忽然发现,一个人的生活也不错,偶尔和姐妹们一起聚聚,也乐得清闲自在。
也许是因为初中那些虽然逐渐褪去了颜色,但深深扎根在她血液里的记忆,当薛勇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尽管她有喜欢,或者说是一丁点的好感,她也会不住地对自己说:你们只能是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