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台乡贫雇农协会成立后的第一个决定是:赵怀德代表本协会去县城请画像。
胡亮告诉激动不已的赵怀德,成子也要去东乡,他们可以一起去。
赵怀德本来是想去找成子的,散了会就想去。今年六十四岁的赵怀德最远只去过清水坪,而且还是好些年前的事,这次要去那么远的县城,他心里没底。那年,李舜成向他打听金家台怎么走,他听不懂李舜成的话,害得李舜成多说了好多话。后来才听别人说李舜成说的是官话,到南京、上海去的人都那样说话,没人听不懂,赵怀德这才知道,去外面是要说官话的。赵怀德不会说官话,这次要是能和成子一起去东乡,会方便很多。
可是,赵怀德没有去找成子,他没有多余的闲钱。两个人同行,只要不是逃荒,那就得相互花钱,多花好些钱,赵怀德花不起这钱。赵怀德知道,要是和成子一块去东乡,多数时候成子肯定会争着出钱,绝不会让赵怀德多花一分钱。赵怀德还知道,成子也不会因为替别人花钱而有什么不快,成子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但赵怀德不想欠下人情债,所以他在找不找成子结伴同行这件事上很纠结。
成子听说赵怀德要去东乡,主动找去了。
赵怀德解释说:“我也不是争着去。亮子大孝在身,外出是大不敬,干不得那样的事;张丰凯要照顾他崽。”
成子早就听说张十六屎尿失禁,张丰凯天天给他煎汤熬药洗裤子,忙得跟孙子一样。
成子不无恭维地说道:“就该你去,就你年纪最大,你不去谁去?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们走路去,吃自己带的东西,不花钱。就算躲不过去硬要花钱,那也不要紧。您都六十多岁了,还花不得这钱!又不是为你一个人,为大家。”
听了这话,赵怀德同意和成子一起去东乡。
他们一大清早出发,到了清水坪,成子对赵怀德说:“这也没人跟着,没必要非走路不行,我这里有点钱,你拿去买张车票吧!”
赵怀德说道:“那不行。谁遇到过这等好事,三辈子都难遇到一次,我还不好生搞,行嘛!再说你的钱也有你的用处。”
成子劝说道:“那有什么。我出去是做生意,没钱了我不知道卖板栗呀!”
赵怀德还是没有听成子的,两人一人拉一段路,轮换着拉着装满板栗的板车向县城走去。两人只用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赶到了县城,中间只在路边的草垛中睡过一两个时辰。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凭领画像的介绍信可以去县衙门招待所住一两个晚上。赵怀德和成子都住进去了,一人一个床,比在家里都舒服。
画像是第二天下午领到手的,领的人太多了,赵怀德因为去得太早,是杜李区的第一个,费了一些周折。
拿到画像,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卷起来,他按照原来的折叠痕迹折叠了两下,用两前臂捧着。他保持着前捧的姿势,出了衙门大门,来找在附近买板栗的成子。
还别说,这一天半,成子的生意不错,已经卖出去好些了。他想让赵怀德快点回去,要刘喜豆把家里剩下的六七棵树的板栗全部打下来,想办法运到东乡来。
成子问赵怀德:“你吃不吃亏?这样端着。”
“不吃亏。”
“你打算这样端着回牛头岘?”
“嗯。”
“那你的东西呢?”
“你帮我拿回去。”
“你给孙子买的红领巾也不带了吗?”
“不带了。”
看着赵怀德真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成子追上他说道:“你这样不行。要是下雨了怎么办?要是晚上看不清路摔倒了怎么办?就算没下雨,也没有摔倒,总不能让头头子跟你一起睡草垛吧!”
“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先睡一晚,明天搭车回去,或者等他们其他人来了一起回去。”
“那不行,我赵怀德的房子要成为杜李区,清水坪镇第一个挂上画像的房子。”
“那也好,明天清早我送你上车,现在你先回招待所。”
第二天天不亮,成子、赵怀德就到了车站,买了票看清楚了上面的时间,认了认候车室里的挂钟,算了一下剩余的时间,再问了问扫地的人,就去吃面了。
面馆里的人不多,花样也少:面条,带臊子的和不带臊子的两样。
成子说道:“你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呢,吃点好的吧。”
于是就买了两个带红点的筹码,递给了橱窗内穿白布兜的人。刚才离开的那个人跟成子说过这面馆是国营的,不骗人。等等到了面,才知道确实不骗人,好大一碗面条,臊子也很多,一点都不含糊。
赵怀德没吃过面,成子吃过,知道面要放醋才好吃。成子将两碗面放下,正想跟赵怀德说放醋的事,见赵怀德仍然捧着画像,没有动,说道:“要不,你把画像放到一边,先吃面,不然就坨了,吃不得了。”
“那你快吃,吃完了,帮我拿着画像。”
成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着烫嘴的危险,快速把面吃完,连自己最喜欢喝的、放了醋的面汤,以及面汤里面的肉末也不吃了,推开碗,起身去接画像。赵怀德没有立即把画像给成子,而是等成子把手在衣服上揩了几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画像给了成子,让成子像自己一样用双手捧着。
经过这番折腾,赵怀德的面真的坨了,搅了好久才把酱油和匀。还好面的美味和赵怀德咕噜噜的肚子,让“坨”变得无足轻重了。很快,赵怀德将碗里的最后一滴汤倒进嘴里,心存不甘的结束了他对美味的品尝。当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巴,站起来时,赵怀德突然发现,成子是用叉开的右手手指提拉着画像的,惊恐不已,连忙拿过了画像,双手捧着,说道:“你怎么能让石家三爹倒着、横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