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三赖没有做声,张十六越骂越起劲。
“我告诉你,唐三赖!你说我家是贫农。我,呸!我家才不是贫农,你家才是贫农呢。我家原来有好多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田都是我家的,你得把那些田都分给我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家说成贫农,就是想自己占那些田,你想得美!那些田都是我家的。
“还有,你让我爷当乡长,就是想要我家的谷子。你趁我不在家把我家的谷子都挑走了,你就是一个大坏蛋。你把谷子还我,明天我就来挑,你不还我,我还要骂你,骂死你。”
大家都没听明白,怎么还有不想当贫农的,再说还没划成分呢,他怎么知道这么些。
解完手,走过来的黄克俭说道:“十六!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把酒还我!”
张十六嬉笑着把酒抱在怀里,回应道:“就走,就走。”
张十六才朝大门走了几步,有转过身来继续对着唐三赖房间大声说道:“我告诉你,唐三赖!我家应该是地豪,只有地豪才有那么多田,你以为我不知道!”
黄克俭说着话走向张十六,张十六小跑走出了区衙门院子。
有人说十六笨,这不很聪明的吗,把说谎话不打底稿的唐三赖都说得没话说了。其实,张十六不是笨,是认死理。他认定唐三赖是坏人就一定是,什么时候都是,绝不会改变,不管是叫唐三赖,还是叫唐瑞昌,抑或叫作唐区长。他还认定坏人做的事一定是坏事。张十六的这一特点让好些人都不得不反省自己的糊涂,包括后来听说了这事的李昭福。他说道:“说不定还只有十六一个人清白一些。”
深秋的夜,没有虫鸣也没有蛙叫,只有月光,很亮的月光,煞白煞白的,有些叫人害怕。张十六一个人走在去山阳的路上,一声狗叫传来,也不知道那声音传到哪里去了?能传到哪里去?山的轮廓下,哪一处都黢黑得很,看不清一间房舍,只有山梁上的那几颗星星好像应和了这狗叫声,动了两下。
张十六这种人不想事,也不怕事。他看见一个人影从空旷的田野掠过,他觉得可能是成子,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自言自语说了声“看错了”,也就不管了,甚至都没有四周张望一下,想着高重五看到瓶子酒的高兴劲,他一个劲地赶路。
瓶子酒都是高度酒,六十度往上,比贺憨头家的那米酒上劲。
喝了酒,满脸通红的张十六跟高重五说道:“我一定要我爷从那个狗屁协会出来,不能让他和胡亮搞在一起了。这唐三赖怎么这么坏!胡亮可是抢了我堂客的人呀!他不会不知道。”
和张十六一起喝酒的除了高重五、陆家兴,还有胡家坳的杨四五和李金波。他们四个刚才在一起玩牌,练习一些耍牌的花样。这几个人以前就经常在一起,这不又农闲了嘛,他们再次聚在一起就是策划过年前后这段时间怎么过,怎么捞钱。对此他们信心满满,因为他们坚持两项基本原则不动摇,一是:不和衙门对抗。无论是现在的区衙门,过去的乡公所,哪怕是那年的由日本人安排的伪衙门,他们一律顺从。他们只对老百姓用强,对于那些没有衙门背景的人,不管占不占理,都要占上风,不能被他们抢去风头、占了便宜。二是:“只管江湖事,不理萧墙阋”。什么意思?例如张十六和文娟这事,就是“萧墙阋”,不属于他们管的范畴,这是当初结义时说好的。然而,如果把这个问题归结到在金家台谁说话算数,是胡亮、胡亮的贫农协会,还是“五兄弟”这高度,那就得好好算一算了。
杨四五说道:“听他们说这文娟还是个恶婆娘、狠角色。”
张十六说道:“可不!唐三赖也怕她。唐三赖就怕我,怕她,其他人都不怕。”
陆家兴说道:“要不,我们去把她要回来。十六,你说呢?”
“能去要?”
“他们打结婚证没有?”
高重五哼了一声后,说道:“现在谁兴那个!新衙门才成立。”
陆家兴解释道:“以前的那些人还在,他们说还给办。”
杨四五说道:“要一十六岁以上,才能办。”
陆家兴反问道:“文娟没满十六岁?”
张十六眯着眼,看了看同伴,点了点头,接着使劲地摇头。
高重五说道:“估计没打结婚证,这样,明天我们就去胡家要人。这几天郭宝鸿也在喊人进他们的那个协会,他不让我和陆家兴进贫协,说了好几遍都不让。我们先去金家台,先去杀杀胡亮的威风再说,这叫敲山震虎。”
高重五的说法得到了其他人的支持。
他们没有察觉到他们这样做违背了当初制定的基本原则。他们更不可能知道任何基本原则,不管有多少项,两项、四项,还是八项,都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只要破了一项,其他的也都破了。
他们那两个基本原则就是一句话:欺软不欺硬,欺软怕硬。贫雇农协会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达到当年北伐时农协的那个程度。“五兄弟”想拿胡亮试试水深,那也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