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正在扬花,再加上烈日当空,稻花的香味就更浓了,到处都是,躲都躲不脱。下午,田毛头拉了一车石灰回来,准备这两天给王友才家修晒谷坪。
近年来,金家台的稻田越来越多,李家院子的晒谷坪有时候不够用,能把王家晒谷坪修好,恢复使用也是好的。也只有他家的晒谷坪大些,值得恢复。大家都说用牛屎糊地就可以了,李昭福坚持用石灰。
卸了马车,田毛头和曹二锁一同来到井边,见一群女兵在打水洗脸,就把马车牵到禾坪旁。
田毛头对曹二锁说道:“等会,你提两桶水把马车冲一冲。”
“好的。看你这一脸灰,要不要把脸洗一下再回去?”
“不了,先回家。”
田毛头说完,就牵着马离开。
井塘边一共有五个女兵,都是人民军打扮。田毛头这两天走动多,认得这种黄色中带有一些绿色的衣服,也知道统一着装意味着什么。毛头虽然不害怕这些人,也不愿意过多的关注这些人,毕竟他们的强势、他们的傲气是令人不爽的,所以,田毛头特意绕着井台走。
田毛头没太注意,这些女兵还带着一个走路不太稳的毛毛。当然他也不知道带着这个毛毛的人,就是他叫做姐姐的于蕾。
于蕾她们因为汽车坏在路上,只得离开大路走小路。一路问过来,估摸着快到杜李乡了,也就放缓了步子。见这路旁水井的水清凉,相互招呼着过来取水洗脸,以缓解路途疲劳。
这水井让于蕾想起了什么,在她的印象中,这里应该有一个刚刚挖出水,还没有修井壁的水井。多少年过去了,她不知道印象中的井是否就是这口井。
于蕾想打问一下,看见满脸灰的田毛头,一下子没认出来,上前问道:“小同志!杜李乡还有多远?”
“就前面。”
田毛头看都没看,牵着马继续往外走。
于蕾主要还是想问水井的事,见田毛头这样,说道:“你这同志,好像不高兴,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你等一下!你不是毛头吗?这一身石灰,都认不得了。”
田毛头这才正眼瞧人,大声说道:“姐姐!怎么是你!”
“嗨!自家人都不认自家人了。我们家就在这?”
“嗯!就那边山上。”
“那你等等。”于蕾转身对队友说道,“不去杜李了,去我家,好不好!”
有个小队员问道:“你这里也有家?”
“没错!去了就知道了。还有,把红生给我。红生!快叫毛头叔叔!”
没等红生叫出口,站在一边的曹二锁走了过来,问田毛头怎么回事,田毛头说于蕾是自己的姐姐。
一下子,住在旁边的魏家、王家的人,在王家晒谷坪做事的人都过来了。都以为田毛头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争着替女兵们拿东西,送他们去李家。而曹永红早就遵照父亲的指示,跑去李家院子报信了。
李昭福也认为来人是田毛头的亲姐姐,领着李禹成走出大门,站在坡边,看着一行人从池塘边上来。
前面交代过,田毛头没找到家人,于蕾不可能是田毛头的姐姐。前面没交代,于蕾是李舜成的老婆。
那年,打下张果镇,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装。钱常有周边镇子的同学过来请李舜成他们去帮忙,李舜成没法拒绝,接连打下了好几个镇子。其中一个镇子有个教堂,李舜成不知道教堂是干什么的,于蕾说是举行婚礼用的,李舜成当然不相信。
钱常有说道:“不信那就试试!”
李舜成问:“怎么试?”
于蕾说道:“喊两个人去结婚,不就可以了嘛!”
钱常有说道:“还去喊谁,就你们俩。”
就这样,一群年轻人凑拥着李舜成和于蕾到了神父面前。迷惑的神父听说他们是刚刚把日本人打败的人,也就产生了敬畏,不再迷惑,认认真真地为他们俩举行了结婚仪式。教堂的婚礼是庄重的、神圣的,他俩不敢亵渎神灵。就这样,几句玩笑话促成了一段真婚姻。
第二年,于蕾带田毛头在上海找亲人的同时,秘密安排了一批人走海路去旅顺。她也得去,没办法。其实她不是不可以以自己怀孕的理由,拒绝北上,可那样的话,不仅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也同时给这批被护送的人带来危险。上船的前一夜,她跟李舜成说,也就是教堂的婚礼,我们是中国人,又不信教,做不得数。李舜成当然知道于蕾说这话的含义,他没办法帮她,唯一能帮她的就是把自己的钱都给她,于蕾拿了一些。临别时,于蕾要李舜成回去后,做点小生意,成家立业,孝敬老人,保护好自己。
于蕾之所以说这些话,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很不妙。他们的人在节节败退,甚至存在赶出国境的可能性。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那个时候,别说她想不到,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只要三年不到,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不等儿子满两周岁,她就回来了;而且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满载即将掌握国家命运的豪情回来的。于蕾随部队到了长沙,便申请转业地方。当时,这种情况很多,也符合形势发展要求,可于蕾是江浙人,不好安排,于蕾说自己是湖南人,是湖南东乡人,部队首长也就同意了她的请求。到了东乡,她又申请到杜李来指导社会事业的恢复。她不知道杜李乡的上头还有一个清水坪镇公所,带着几个刚参加革祚的东乡中学的女学生直接来了杜李。安排这事的人也不知道还有个清水坪,等她们出发后,才知道搞错了,派人追没追上,只得拍电报通知相关单位。
当年,离开上海时,于蕾没有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李舜成,只问过应该给小孩取什么样的名字。
这些年,于蕾的事,李舜成和田毛头对李昭福只字未提,搞得李昭福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