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人都是讲规矩的,杨开可讲规矩,是一个规矩人。有人说讲规矩可以,那得看是什么规矩、谁的规矩。规矩人不同意这种说法,如果还要看是什么规矩,那还讲什么规矩。就像老实人,只对熟人老实,对陌生人不老实,那还是老实人吗?又如好面子的人,只在自己的家乡好面子,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就不好面子了,那他还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吗?可见,规矩人什么规矩都得讲。
杨光一的姐夫,邵华彪昨天下午来田头说了一声,很简单的一句话:“三叔!我岳父那里还有一千一百二十斤谷子呢,得空,我们两个合计一下,好吧!”
什么叫“合计一下”,这是邵华彪的口头禅,也就是算一算总账。杨开可这些年已经被合计了好多下了,当然明白邵华彪的意思。一千一百二十斤谷子,加上去年六月间交的六百八十斤,共一千八百斤谷子,这是杨开可每年应该交给杨开林的租子。
不过这次还是和以往有所不同。按照老规矩,所有的账目,包括租子,那都是应该在过年前结清的。所以,过年也叫年关。杨开可往年没有拖欠过一粒谷子,而去年拖欠了。
去年杨艺结婚。不是结婚有花销,结婚没办酒,自家人都没有请。避着李家人呢,能大张旗鼓嘛!关键是婚后多了一张嘴。也不是张桃花懒,张桃花勤快着呢,这不是怀孕生小孩嘛!想做也做不了呀!再说,做下的一些事,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功效嘛。例如开荒种的油菜,油菜还没收呢。
也不只是杨家这一个原因,邵华彪才没来催,没来“合计”。为什么?形势使然。
于蕾轰轰烈烈那么一闹,整个杜李都知道人民军队为了一个嫁到杨家的张姓寡妇,不惜和三塘李家闹翻。这李家可是不得了的,每年清明挂亲吹吹打打,后面跟着一长溜,大好几百人,谁敢惹!人民军队敢,领头的是一个女的,还是他们李家自己的媳妇。这种情况下,邵华彪能不把情况搞清楚再说租子的事嘛!要是于蕾,或者李昭福和杨开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系,不小心得罪了,人家一跺脚把自己当成了成涛,弄死了,找谁伸冤去呀!
再者,过年前为了防止特务破坏,胡亮带着贫协的几个年轻人,天天巡逻,就连那么胆小的杨艺也跟在他们后头晃悠。邵华彪知道这一情况,是张丰凯告诉他的。张丰凯还说:“上面说了,过年是最关键的,不能出问题,必须保证解放后的第一个年过得安稳、祥和。”张丰凯甚至威胁说:“现在是穷人的天下,小心点了你的天灯。”邵华彪也不是怕点天灯,本乡本土的,就是怕遇到张十六这样不想事的角色。种种原因,过年前邵华彪没有替岳父杨开林来找杨开可要账。
对此,杨开可也有些纳闷。本来年前已经准备好了粮食,不够的也打好了欠条。准备来年找李昭福租几亩田,多打点粮食还债。都快过年了,还没见邵华彪来要租子,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侥幸。好些日子,不敢往后山走,生怕遇上了邵华彪。
过完年,各方面都放松了些,贫协也不三天两头开会了,巡逻的人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出来了,而且各家各户慢慢地开始备耕,很多人在准备种子和工具忙个不停,邵华彪也就活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