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进入巨壁。
特别是在雨天里。
苏珏常常这样想，她望着如同利刃一般插入天霄青云的巨壁，想象着巨壁里面究竟是什么。
很多人传言那里面封印这不世出的魔物，还有人说那里面是一片世外桃源。
而她所站立的地方，壁外棚户区，是一片没有规则的混乱之地。烧杀抢掠，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是这个时代不变的铁则。
大地满目疮痍，强烈的辐射下裸岩层很快被风沙化，各种生物变异，可食用粮食匮乏，居住环境恶劣难受，文明荡然无存。
几百年前核战后厚重的放射云仍然漂泊在苍穹之下，寥寥无几的日光才能破云而出。
而在暑寒交替的雨天里，整个世界在朦朦胧胧的雨气中呈现出破晓或者黄昏的昏暗光芒，云层被日光染透，昏黄的铺向天际。
“上帝在雨里。”
苏珏想着。
乌烟如黛，昏云漂泊，天岚低垂，拂过巨壁。雨丝带着辐射粒子的清凉擦过苏珏脏黑的脸庞，滴落在清澈的眼瞳中，泛着微微的蓝荧光。
刺骨的寒季终于熬过去了，紧随其后就是炙热的暑季。世界早已变得不堪入目，气候趋向于极端。废土之上苟活的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在数百年前冬天落幕后是春天，而不是夏天。
若有人问废土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有的人回答的或许是实力，有的人回答的或许是食物。
苏珏的回答，是两者皆有之。
若有人问废土之上最需要注意的东西是什么，有的人回答的或许是野兽，但苏珏的回答是人。
两季之间的交替不足三天，要提前充分储存好雨水，这水主要不是为了解渴，而是让自己不至于在酷暑难熬的节令里热死。
将雨水倾倒在地下的小洞穴中，旱季炽热的烘烤会使得水汽上蒸，保证屋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在正常人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是最方便的生存方法。
要知道，暑季的空气温度最高甚至能达到五十多度，每年至少会有上百人因为中暑而死，死后尸体腐烂，臭气熏天。
苏珏接满一桶又一桶的雨水，纤瘦的臂腕提起破破烂烂的木桶，倾倒在略微做了防水处理的小地穴里。
斜根草被高粘度的蛛丝贴满在地穴四壁，可以充分防止水分的渗透。
暑季也要做好储存食物的准备，晒干后做成肉干可以保存很久。
食物，需要用自己的方法去争取得到。
苏珏披上草蓑衣，带好武器，用一根小木棍锁住家徒四壁，四面漏风的小棚屋，走向雨中的荒野。
暑季捕猎难熬且效率极低，很多生物不愿意在酷暑之下出动。只有这样的雨天里，很多伏穴的变异生物倾巢而出，更容易有所收获。
这是大好捕猎的时机。
……
苏珏手里攥着一把匕首，那是一把用铁做的匕首，很亮很锋利。
铁制匕首在废土之上并不是什么便宜货，绝大多数的拾荒者用的还是天然的石制匕首。只有在稍为强大的狩猎者身上，才会看到铁制武器或防具。
苏珏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方一只体型肥硕的变异兔，只要那个兔子再朝前面稍微跳一点，就会落入苏珏所设置的陷阱里面，到时候对付这只兔子就是手到擒来。
这么大的一只兔子，可以换得不少兽肉和饮用水，足够她在暑季支撑一个月了。
然而似乎是雨滴惊到兔子一下，它警惕的直立起来打量着周围，纵然没有发现到苏珏，却仍飞快的跳走了。
苏珏叹了一口气，心道:“运气还是这么背。”
好在她预先布置了不少的简易陷阱，说不定其他的地方会有收获。苏珏并没有气馁，略做调整后赶赴离她最近的一个陷阱。
……
在连空三个陷阱后，一个由树枝和藤蔓编织的简易陷阱终于有了着落，苏珏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了里面是一只挣扎的精疲力竭的麻雀。
总算不至于空手而归，苏珏干净利落地把手伸到藤盖下面，盲手迅速掐断这只麻雀的脖子，丢到了麻袋里面。
算上这只变异麻雀，麻袋里还有数十只变异蟑螂，三只变异噬骨鼠的尸体。这些东西听起来很是恶心，但在朝不虑夕的末世里，很常见的被充作食物之用。
贩卖食物之后换的的物资大概可以让苏珏撑过两旬的暑季。
就捕猎这么几个东西，还是在雨天生物密度较高的情况下，苏珏也足足用了四个小时才完成。
并不是苏珏的捕猎能力差，而是荒野中的生物实在太过于稀少和警惕了。
很难想象书中几百年前人类还位于食物链顶端美好的生活，据说那时无忧无虑，很多人都不会为饥饿煎熬。
苏珏觉得要是真的有那样的生活，她宁愿用一辈子的寿命来换一天。在棚户区里，一辈子都是猜忌与警惕，没有人的心能够完全放下。
因为同类的威胁远远大于那些荒野中的变异兽。
况且，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
苏珏拎着麻袋走到商店前。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嗅到麻袋里的血腥气，但是看到拎麻袋的少女后，都沉默地收回了贪婪的目光。
商店老板是一个多了一条畸形胳膊的变异人，奸诈精明，平常人很少能从他这里攫取利益。
苏珏和老板还不熟时，交易常被这个黑商坑了不少食物。
苏珏把麻袋扔到前排，对老板说:“看着给吧。”
老板笑嘻嘻地看了看，说道:“换四级兽肉的话可以换三十斤，换五级饮用水的话可以换满二十升。”
苏珏皱眉道:“又贵了？”
老板死鱼眼中闪着精光:“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连着雨天，变异兽更容易抓捕，价格变低也很正常。”
苏珏皮笑肉不笑的依靠在柜台前:“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那我晒干过几天，等暑季来了再以正常价格卖给你不就得了。一句话，四十斤肉，要不要？”
“四十斤肉是真的卖不了，我好歹还赚个手续费吧？这样，三十五斤肉，你看行不行？”
“三十八斤咬定，不买我自己回去吃。”苏珏强势毫不退让。
“真的不能再多了，三十五斤就是给别的狩猎者的正常价格。”老板一脸为难。
“我看着像一般的狩猎者？”苏珏笑吟吟地看着老板，眼底蓝光闪动，语气含着威胁。
老板暗中打了个激灵，叹了口气道:“行吧，看在你平时是我这里老顾客的份上。”
苏珏总算满意，哼着小曲，等着老板把兽肉拿好，想了想，又换了五升水，走出商店。
她其实不需要买水的。
雨天储存的水可以通过蒸馏和巢附草的祛辐射处理后得到品质不亚于三级水的良好饮用水，但是为了避免一些心思叵测的人产生误以为她有水源的想法，苏珏还是买了一些五级饮用水做掩护。
毕竟，做人要稳健一些。
……
苏珏赶回家，把大部分肉藏起来后，取了一块五斤的肉，去瘦子张好运家里，张好运算是这片棚户区里较为富有的一家了，居住在棚户区少有的石制房屋里。
她换了一沓书。
张好运家里有很多这样的书，据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但是因为不认识字，放在家里慢慢腐朽，也没有人重视。
末世之后，存留下来的大多数是一些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又有谁没事去附庸风雅？
文明产生断层。
但是命运在这里出现了巧合。
苏珏认识字。
她之前狩猎时从一个废墟里面摸出一本不知道谁编撰的奇怪“字典”，寒季实在出不了家门，闲得无聊之下盲猜词义，结合平日里说话的词句和字典上的段落来充作娱乐消遣游戏，结果她渐渐理解了不少日常用语与常见词汇。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这样打发时间挺有趣，后来偶然经过瘦子他家之后，发现这些文字还能排列出故事来，顿时感到妙不可言。
就如同猿人发现可以用瓶子储存水一样，她发现字可以组成故事，还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苏珏渐渐痴迷于这种阅读的感觉。
很有趣的是，苏珏的认知在进化，而全人类的认知却在退化。
而当苏珏阅历更加广泛后，她产生了一些问题。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思考这个的问题:我存在的意义。
在这个动荡年代，很多人朝不保夕，怎么活还没想清楚，根本无暇顾及“为何而活”这个问题。
很久以前，那时还处在洪荒之中，没有社会，没有教育，没有思考，一切生民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那时天塌地陷，凶兽横行。
直到圣人们劈开天地，补天治水。
有人念人性本恶，教化万民治化。有人言尽五德，论证稷下传法。
那是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是个英雄仗剑而起，在中华大地上驰骋纵横的年代；是一个属于圣人们的时代。
那时诸神黄昏落幕，人间黎明降临。
而这一切，都将在不久后重演，世界将重新传唱起圣人们的光辉。
那些吟诵着的传说，那些笑论千秋的史诗。
那些不久后一切的一切，都将从这个夜读的少女说起。
……
这个末法时代活着不容易，有尊严的活着更是难于登天。
对于很多强者而言，实力，代表着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世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羸弱的男人会被杀死，身体被腌制成腊肉，骨头削成装饰品或者武器，脂肪被压榨油料，就连剩下的残躯，也会成为吸引变异兽的诱饵。
而更为无力的女人们，大多数沦为豢养的泄欲器，被囚禁或者奴役，终身难以翻身。
在这个悲哀的时代，弱小就是原罪。
数百年前，贫穷亦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