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戏剧性地发生，但始作俑者早已逃离，只剩下混乱和穷途。
……
……
半个月前。
这场风暴还在持续，守仁的同僚们都已经回到休息室，现在正喝着酒，讨论着明晚去找哪家店的姑娘。
可守仁总感觉心绪不宁，双手抓住蓑衣坐立不安，在一众寻欢作乐的同僚中显得格格不入。
老季头似乎喝醉了，从人群中退出来，坐到守仁旁边。
“这次够的上天灾的规模了吧？”守仁忧心仲仲地问这个前辈。
老季头却好似毫不在意，“这有什么，邺建城的防护墙，是公叔老爷一手投建的，再来十场都没事。”
“可是，我听说……”
守仁想起那个参与过建设防护墙的朋友所言之事，刚要出口，但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披上蓑衣，起身留下一句：“我去巡逻。”
“这鬼天气，巡什么逻？”老季头嘟囔了一句，想劝他留下，但声音渐低，逐渐变成鼾声。
门开，一阵强风夹杂着雨滴吹进休息室，引起一片谩骂，守仁赶紧走出休息室，带上房门。
这规模，可真够大的。
风雨里，守仁站都站不稳，暴雨直接打在脸上，眼睛都难以睁开。守仁带上面罩，水汽升腾，模糊了视线。
哐啷一声，用于照明的晶石灯砸在地上，幸好守仁用脚勾住了提带，不然狂风就已经将灯带走了。
一只手牢牢抓紧城墙上的围栏，守仁小心翼翼地重新捡起灯，将提带绑在手臂上。
能见度很低，站在城楼上，甚至看不到城内民居的灯火——或许是城镇厅发布禁令了，守仁这样想到。
城楼上的微弱灯光，在风雨中飘摇凌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不过守仁却要感谢这一点小小的光源，使他能检查城楼的架构。
一点点摸过去。守仁的全身已经湿透，但却顾不上这些，他扶着围栏向前摸索、观察。
休息室已经被远远抛到身后了，突然一阵强风，掺杂着一些细小的杂物扑过来，打着守仁身上，他滑倒了。
臂骨应该折断了。
守仁捂住右臂，趴在地上向挂在围栏上的灯那边摸去。
“还好没被吹下去。”他庆幸地再一次捡起灯，但借助这一丝光明，守仁却看到了墙体的一丝细小的缝隙。
守仁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靠近观察。真的有一道裂痕，从墙体一直延伸到上层围栏，再下面灯光就照射不到，也看不清是何状况。
守仁心一横，将灯顺着裂痕丢下去。灯光划过黑暗，那一瞬间，他看到一道巨大的裂缝已经在墙体处生成，已经蔓延至整个防护墙，最宽处快有两人并列的距离，并且，这道裂痕还在继续扩大。
裂痕！缺口！正在扩大的缺口！
守仁想大声呼喊，但声音却堵在喉部。
得警告城内！他心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他朝着休息室飞奔，但风暴却不想让他如愿。
“啊！”由于没有防备，守仁差点被强风吹下城墙，幸好还有围栏挡了一下，才没有粉身碎骨。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喘着气，扶着围栏站起来，丢掉面罩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与雨，然后一步接一步，倔强地行进。
……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踢开，里面大声说笑的酒鬼们正要骂娘，但守仁像疯了似的冲开人群，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守仁就已经掰动了警钟的机关。
他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突然又有一道极其悲哀的吼声回荡在休息室。
“邺建城完了！！！”
尖锐的钟声在雨幕中异常沉闷地响起，仿佛是为这座城市最后献上的哀乐。
……
城里已经混乱不堪。哭嚎、哀求、叫骂，守仁现在只能听到这些声音。
动作最快的公叔老爷早已人去楼空，带上了他的家眷和忠仆，但占据浮空船最多空间的却是他珍藏的大量财宝。
其他有着私人浮空船的富贵之家反应慢了半拍，目前还在往船上运送家财，焦急的平民已经将他们的宅邸团团围住，万般哀求着他们能留一个位置，有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但又惧怕严阵以待的卫队，不敢贸然上前。
可终究是妄想，平民的命怎么可能会有富商的钱重要？
当阴影渐渐逼近，他们也明白这一点，暴乱爆发了。
平民没有武器，全凭身躯冲击着护卫队的火力网，护卫队的制式装备对阴影完全无效，但杀起同胞来可是非常之高效率。
城镇厅是暴乱最严重的地方，人群聚集起来，试图撞开紧闭的门，地上躺下的尸体已经堆起，又被拥挤的人群踩的看不出原本的面孔。
什么是地狱？
守仁捂着手臂，看着这场戏剧的上演。
防护墙已经倒塌，黑夜中的阴影进入毫无抵抗能力的城市，正于外围掀起一场屠杀。
昔日繁华的街道已经一片狼藉，守仁看到远处有几个混混追逐着一个年轻女子，直到将她按在街道中间的英雄雕像上，随后响起衣帛撕裂声和女性刺耳的尖叫。
人类呀，不过是体面些的野兽罢了，当秩序崩坏之后，就又回归到原始的模样。
守仁望向天空中已经升起的浮空船，那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灯光正逐渐远去。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救这座城市，剩下的，还滞留在城内的人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他们要么麻木地呆坐，要么彻底展现出兽性，享受着没有法律与道德约束后的世界。
享受最后的疯狂。
但此时，守仁心里却平静的像是雨后的湖泊，波澜不惊。
街道旁有一位老人抱着小孙子，正坐在门口的阶梯上私语。守仁也走过去，在他们旁边坐下，仿佛这样就能慰藉一丝内心的孤独。
原来是在讲故事啊！
守仁听见他们所说的内容，嘴边不自觉的泛起微笑。
“……那个妖精说，人死后就会到星星上去，嗯，就是婆婆去的地方，我们马上也要去见婆婆了。”
“那边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哦，你喜欢的炸糖花到处都是，管够！”
“没有谁会欺负我们，每个到那里的人都是平等的，要是有谁犯了错，小妖精就会惩罚他……”
老人面带笑容的说着，但守仁分明看到两行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
这是一场人祸，守仁知道防护墙为什么会崩裂。当初在建立起它的时候，承担任务的公叔老爷因贪图便宜，用了非帝国出产的材料，巩固结构的骨架也多有缺失。
但当灾难来临，跑在最前面的，也是导致灾难的罪魁祸首。富人和掌权者都逃出生天，而人数最多的普通平民却成了他们利益的牺牲者。
多么戏剧性的一幕，令人发笑。
难道城内数十万普通人有什么过错吗？为何他人导致的灾难却要无辜的平民承担？
守仁想了想，又觉得罪过也不在那些富人和掌权者身上。
是这个时代出了问题，错就错在现实并不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