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雨来的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就像这些年频繁出现的天灾那般。
诸冯城外四百里处,一艘浮空船在雨中飘摇,似离巢的孤雁,随时都可能被风暴打落。
漆黑的夜空与孤独的浮空船,要是有位画师见到准会诞生一副名画。
这艘浮空船是褐岗出产的第三代通用型,经过一定的私人改造,货仓的占比要远大于生活仓,此时生活仓里有六个原本的船员,外加一个半途营救上来的落难者。
“离下一个城市还有多远?”船仓里,少了一只耳朵的高大男人向领航员问到,他脸上有一道充满故事的刀疤,令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超过三百里,但这鬼天气,全力赶路也得要半天时间。”观察镜旁的领航员答到。显然领航员的回答并不能让男人满意,虽然表面看来依然冷静,但眉头已经皱成一片山脊。
男人显得忧心仲仲,他径直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会雨势。
“已是后半夜,这风暴还是没有减弱的迹象,附近有可以迫降的地方吗?”
“我做不到,云先生,这附近地形太复杂了,冒然降下去会出事。”操控台的瘦弱驾驶员非常年轻,像是个刚从学宫结业的学员,遇到这种状况,此时他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撰住仪表盘,但还是无法让颤抖的浮空船保持平稳。
“这可不太妙。”男人咬了咬牙:“全速前进,在风暴战胜我们前赶到城内。”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有着虔诚信仰的教徒,但此时目光却穿过浮空船的穹顶,像个典礼上的主祭那般望向幻想中的神灵。
“上天会保佑我们。”
简单而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却像是念了一句诅咒般,话音刚落,船体就开始剧烈的震动,如中风的病人般颤抖,半边身子失控。
浮空船向一边倾斜。警报器的轰鸣和尖叫的人声嘈杂,一片混乱中,能听到驾驶员绝望地嚷道:“右下的动力炉熄火了。”
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再被谁扑上去关掉,但死神的号角并未停息。
船上的六个船员,平日里经常互相调侃,此时却悄无声息。
没有神迹,没有救世主,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人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与智慧,但他们现在显然没有能救自己命的能力。
“迫降!随便找个地方降下去!”云先生万分焦急,对着驾驶员大声喊道:“不要在乎船,我在海河城还有一笔财产,足够买下一条新船。”
驾驶员当然没有在乎浮空船,事实上他正努力的缓慢减弱动力,以期能垂直降落,可天灾级别的暴雨并不想让他成功,而且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右上的动力炉也停止了运行,这下子,浮空船可真的是濒临坠毁的边缘。
也许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在走私途中遇上城关的时候,他们并不畏惧死亡,但此时面对一场毫无预兆并且无能为力的天灾,这伙人却胆怯起来。
沉默,就像钟声敲响暮霭,闪电击中古树。
但有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悲哀的死寂。
“放弃垂直降落,动力回调到三级,展开平衡翼和应急伞,直接抛锚,之后暖慢关闭所有动力炉。”
云先生闻声回头,却看到了那个半路捡上来的人。
那是他在荒野里唯一发过的一次善心。领航员在诸冯城外看到了他,这人头发胡子像是从来都没没剪过,快有一尺多长,身上的衣服被泥浆掩盖,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全身上下只有一把晶石制作的匕首,看起来活像个街边讨饭的乞丐。
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荒野里的,但普通人没有任何设施保护处于荒野之中,肯定不出一个晚上就成了阴影的食粮。船长本不想在路上耽搁,但驾驶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没有被现实磨去善良,也有着一副好口才,他说服了船长。
不过一个成年人如果能被说服,就说明他本来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并不会亲自表达。
“你会驾驶浮空船?”
“以前在联盟重工干过一段时间。”
那人见驾驶员还没有按他的意思进行,就走到驾驶员旁边说:“让我来。”
瘦小的驾驶员看向船长,见船长点了头,才从位置上让开,却也紧紧盯着那个衣着褴褛的人,生怕出现一丝差错。
但那人的技术却是非常熟练,握住操控杆的样子就像战士握住了武器,随着操作的有序进行,浮空船竟慢慢平稳,天灾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场平和的春雨。
伴随降落时的微震,浮空船安稳停在一片丛林的空地上,成功着陆。
“豁!”驾驶员最先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看不出来。”
“这次回去我要给庙里的那位塑个金身。”船长简直喜出望外,不仅命保住了,他的船也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但他好像把一切功劳都归功于神迹——也确实像是神迹,一个走私犯突发善心救下的路人,却是在毫无预兆的天灾中拯救了他和他的财产的救主,相信这故事足够让剧院里的先生们排上几天的戏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船长甚至去拿出了仓库里封存的酒。只有那人重新回到船的角落里一言不发,有人过来对他或夸赞或感谢,但他也只是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船长走过来递给他一瓶酒,“真是精彩,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驾驶员。”
对于船长的示好,那人同样没有答话,只接过了酒。他话不多,说话时也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吐出来,像是个外乡人刚刚学会本地的语言。
见没有听到答复,船长也不意外,他将身体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在你上船后不久,我们出发的那个城市就发出了通缉令,悬赏一个越狱的囚犯。”
那人听见这话却并不紧张,语气依旧平缓,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着。
“你要拿那笔赏金?”
船长笑了,举起酒瓶行了个敬酒礼。
“我们去监狱可拿不到钱。”
“这里的每个人都足够进去关个十七八年。”船长喝了一口酒。
“这条船与城关的那些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也会出现些愉快的小冲突。”船长指了指自己左耳的缺口,又用眼神示意那边断了半条胳膊的男人。
船长又喝了一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去的,但这个世道可变的飞快,每天都有一些新玩意。而且现在那些家伙肯定在你家和其他你熟悉的地方埋伏好了,就等立个大功好升职。”他撇了撇嘴,顺便嘲讽了一下他的老对手们。
“如果你没地方可去,那我邀请你加入我们,没有固定工资,但管三餐和住宿,每次把货物转手也都会有你的分成,怎么样?”
那人听船长说完,也不回答,低头对着酒瓶闻了一会,却没有喝,仿佛是在怀念酒的味道。
就这样过了片刻,他才一个词一个词,缓慢但清晰地说:“我是诸冯虞氏族人,您可以叫我虞舜。”
船长大笑起来,这个中年人仰头灌了一大口,对那边庆祝劫后余生的船员们嚷道:“都过来,欢迎我们的新伙计。”
就这样,囚犯逃出了监狱,也有了一份老实本分的人所干的工作。
这是一艘走私船,是那个少了只耳朵的男人卖了所有家产才买下的,船员里有以前开小店的商贩,进厂工作的工人,田里耕耘的农夫,最年轻的是学宫出来找不到工作的那个驾驶员,他们的职业多种多样,年龄有长有幼,但做这行的原因却很是统一。
普通人很脆弱,在一切安好的情况下依靠自己的劳动倒是能过的下去,但万一遇上某些意外事故,他们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