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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为共和国三呼万岁!

肌肉仿佛触电般地痉挛,猛然睁开眼。

第一样映入爱德华视线的东西,是暗红色的穹顶上,彤云掩映着一团团变幻无形的火药燃烧而出的黑雾,充斥在赭红色的夜幕之下。两耳发震,千军万马的厮杀与炮火轰鸣一同擂响太阳穴的战鼓,炽热发烫的血管连着沾湿了衣衫的汗珠和那颗心脏,一起跳动。

恍惚之中,只觉一声尖啸劈开混沌的杂音,眼见着身畔一栋房屋的檐角迸溅出耀眼的火球,随即是点点纷飞的星火腾空而下,在半空里绽放出无数朵璀璨的亮橙色鲜花,又转眼间凋落在废墟之中。他看着这异样的美景,呆了一刻,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还身处战场,而这根本就是一朵歌颂死亡的金盏花——榴弹炮的榴霰弹!

从地上一下弹起来,顾不上双腿的的酸痛,此时嗡嗡作响的双耳稍稍恢复,可整个脑海间也唯余士兵的拼杀之声。仓皇地环顾四下,除了人,还是人,不是倒下的人,就是在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伏尔加士兵发现了爱德华,他如同被吵醒的巨熊一般,挺起刺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直直地冲过来,刀光在忽明忽暗的夜里泛着刺眼的银光。爱德华连忙伸手摸向腰间,可指挥刀早已不见踪影,眼见着刺刀贴着胸膛顶过来,他只得一个箭步倒退过去,急急侧身避开,就觉着臂膀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顷刻之后才是窜出的红色珠子与阵痛一道传来。

但疼痛和鲜血也让他完全清醒过来,趁伏尔加士兵刺空失衡的一刹那,他突然俯下腰,双臂死死抱住伏尔加人的大腿,用力上抬,全身顺势往上顶,借着那人冲锋的势儿一下把他扳倒。尽管杀声震天,可脑袋与石头碰撞发出的脆响依旧清晰地回荡在耳畔,那个大胡子已经僵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暗红色的血如时断时续的泉水,伴随着胸膛的上下起伏,从嘴里涌出来,从嘴角淌落。爱德华看也没看他一眼,缴获了他的步枪,一头扎进焦灼的前线中。

在他昏厥的那阵,布列塔尼军民以为他们的指挥官已经阵亡了,一下子阵脚大乱,米哈伊尔元帅也抓住时机,把预备队也投入到这个缺口。蜂拥而至的联军一路打进来,守军招架不住,眼见就要被逼入内城。就在此刻的一片混乱里,爱德华的声音击破炮火的封锁,传入苦苦支撑的众人的耳畔。

“维持阵线!”

他高喊着,挺着刺刀从侧面跳进一队正在白刃战的列兵之中。这些联军线列步兵顿时一愣,早被爱德华把一个小队长扎了个透明窟窿,也让布列塔尼线列步兵士气大振,“共和国万岁!布列塔尼万岁!”,年轻士兵们的脸庞已经在拼杀和炮火的熏陶下涨的通红,但他们还是振作精神,臂膀仿佛平添了十几分力气,把那些同样凶悍的联军一一刺翻在地,用他们的鲜血来为自己的军靴上一层功勋的红染。前线的部分联军终于崩溃去,转身哭喊着逃向阵地,这支溃败的部队很快就被人群挤散,不知所踪。

然而,尽管倍受鼓舞,可谁都不难发现,这些一线的布列塔尼军民都已经到了极限,市民们拎着木棍、凳子、拐杖和敌军相拼,洁白的衬衫已经完全浸染了殷红,而一个百二十人的连队很多只剩下十几个小伙子,他们也逐渐在联军潮水般的攻势里一点点被吞没,参谋、勤务兵乃至炊事员,任何可以作战的人都在用生命填上这个越来越大的缺口。

权衡再三,作为这片战场最直接的,也是最高级别的指挥官,爱德华看着身边那一张张疲惫又激动的,满是血污的脸,最终下达命令:放弃城墙一线,全军退入内城区!这条命令只能传达给周边几支连队,因为其他部队的指挥部已经是空无一人,活活打光了。

后排的布列塔尼军民连忙调转方向,向着城区奔跑过去。在城墙缺口处,当联军的刺刀洞穿最后一个布列塔尼人的胸膛,那红色的热血喷出半天高时,东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米哈伊尔元帅让炮兵暂时停止轰击,他警惕地听着侦察兵的汇报,了解着战场上的一切。

“把我的近卫掷弹兵派上去!”

“可元帅,那是您的……”

“没有可是!”他十分果断,话语里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要打巷战,那我们就把每一栋房屋都炸掉!把整个塞涅都炸成废墟!”

“遵命!”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掷弹兵迅速排出数条纵队,向着城墙缺口处一路小跑。而在最前线,突破了布列塔尼第一条防线的联军根本不及歇息,就重组队列,在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上向四面八方开火。每一栋房子都成了一个会喷火的碉堡,子弹从前后左右乃至上下如护巢的毒蜂飞扑过来,不知何时周身的战友就会在一片喷溅的红雾里晃悠几下一头倒在地上。联军士兵们或喊着乌拉,或喊着皇帝万岁向一栋房子狂奔而去,丝毫不顾从窗口喷出的火舌击倒了多少战友,他们只是向着门口一拥而上,踹开房门,与从楼道里兀地探出的无数刺刀搅和在一起。距离没有了意义,每一刀都是满满的猩红,无数人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口子里,在火药纷飞的年代进行着最原始也是最血腥的拼杀。当刺刀被打断,匕首卷了口子,他们就用散落在地上的砖瓦,用拳头甚至用牙齿进行最后的角逐。

直到掷弹兵正式登上战场。这些身着绿色军装的伏尔加人或者洁白军装的东帝国人,在一片士兵里显得鹤立鸡群,伴随着军乐手和旗手的步伐,数个纵队迅速穿插到大街小巷中,时不时飞出的弹药冷不丁就会击倒这些巨人其中的几个,可他们依旧从容不迫地,推开同伴倒下的身体冲到房子前,从腰间摘下如同小型炮弹般大小的手榴弹,身体后仰,右臂高举,把那些引信发出嘶嘶声的手榴弹扔进楼房的窗户。在屋子里短暂的惊慌与呼救之后,只听天崩地裂般的爆炸,房屋腾起一片黑烟,每一堵墙壁,每一块砖瓦都在吱吱作响,有些建筑直接支撑不住,轰然坍塌,把守卫者与攻击者一同掩埋在浓烟滚滚的瓦砾之下。爱德华已经记不得自己开了第几枪,当他把火药包娴熟地送到嘴里,试图用牙齿咬开一个角时,那粗硬的布料竟在干裂的嘴唇上划开一道洋溢着满满腥味的口子,舔着自己的鲜血,用袖口轻轻抹过嘴角,便有一条赭红色的印记赫然呈现出来。他的虎口已然被不时喷溅而出的火舌燎出了一片焦黑的印记,枪机更是烫得无从下手,可他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下一秒,一颗实心炮弹便在头顶上尖啸着砸中了一幢楼房顶部,眼见着碎石犹如一片灰色的暴雨,他连忙闪身躲进身后的小巷,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然被废墟掩埋。

米哈伊尔的掷弹兵忠心不二地执行着元帅的命令,这些巨人踏过每一条塞涅的街道,周遭此起彼伏的烈焰也只能照耀出他们脸上的冷峻。鼓点密集,列队站立,转眼间便是铺天盖地的手榴弹响起一片平地惊雷,刹那间的爆炸让大地都仿佛有生命般,在恐惧的支配下战栗不已。终于,很多房子支撑不住爆炸的摧残和火焰的灼烧,木板支离破碎之声,砖石粉碎迸溅之声与火焰享受盛宴的劈啪作响声交织出一曲诡异的挽歌,片刻之后便是地动山摇的坍塌与瓦解。倒塌的建筑不一会儿就把塞涅外围堵得水泄不通,而塞涅民兵和布列塔尼的正规军们便借着浓烟迅速窜入废墟之间,把每一个街角,每一条道路上的联军死死拖入猫捉老鼠的游戏。步枪又一次失去了火力优势,刺刀上再次溅起鲜血,一排排人在震耳欲聋的炮火里跃入坑坑洼洼的街道,用最原始的肉搏把敌人一一做倒。

当第一支士气崩溃的伏尔加队伍从缺口处狼狈逃窜而出时,米哈伊尔元帅合上了他的怀表。

十三分钟,比他预计的好了一点。

他在副官的簇拥下迅速走出营帐,翻身上马。晨曦映入这位古稀老人深邃的双瞳,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炽热而血腥的早晨,不说一句,便高扬马鞭,夹紧马腹,催动战马向着缺口处跑去,副官和少许卫队连忙跟上了老元帅的步伐。

“站住!”

一声怒吼,洪钟穿透了纷飞的战火,让那些四下奔逃的士兵们不由停了下来,对命令本能的复从和恐惧让他们双腿直发软。他们转过身,那一双双被炮火熏得黝黑黝黑的脸进入了老元帅的视线,混浊的眼珠子里难掩对生命的渴望。谁想此时,一颗炮弹不偏不倚,径直擦着缺口边沿一下打在老元帅侧面,热浪夹杂着泥土一下拍在米哈伊尔身上,他受惊的战马高扬着前蹄,发出阵阵哀鸣,可老元帅愣是一手攥紧缰绳,身体重心前倾,膝盖微微抵住马肩,把这匹烈马生生安抚住,那炮弹的气浪甚至没有掀开他的帽子。

“伏尔加的勇士们!你们的元帅与你们同在!列队!米哈伊尔策马来到缺口前,向着溃兵们振臂高呼,花白的头发在晨光和枪火的衬托中,宛如镀上了一层纯金。

“汇报情况!”

同样是指挥部内,鲁道夫这边明显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城市外围已经基本沦陷,现在的主要战场是市场区、贫民窟和第一大道,士兵们全部在进行白刃战,战况十分焦灼。我们的正规军减员率达到四成以上,军官们只能勉强整编各个团,而武装市民们根本不是联军的对手,在承受较大伤亡后已逐渐溃散。”

代表布列塔尼部队的蓝色木牌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参谋们拿去,取而代之的是红色木牌拼出的一片狰狞之色。鲁道夫握着羽毛笔的手也开始微微发颤,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然后用笔在塞涅核心区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通知外围部队,全军退守御前广场,我的亲兵和预备队立刻把住核心区每一个角落,只放开正门。”他顿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地下令道,“按原计划行事,记得最后把爱德华调回指挥部——不惜一切代价。”

“长——官!长——官!”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翻过满目疮痍的街道,正巧撞见一队联军如同饿虎扑食般涌进爱德华的队伍。他们的长官挺起上刺刀的步枪一个冲锋,人影憧憧里,一个伏尔加士兵已经倒撞出去,身上还插着被肌肉从枪上扯下来的刺刀。爱德华随即倒握步枪,抡圆了臂膀,把步枪舞得像一把钉头锤,枪托不时碰撞着骨头迸发出阵阵闷响。混战之中,两个东帝国士兵从两侧分别扑向爱德华,可只见他一个转身,一个俯腰左手便勾起地上一具尸体上的燧发枪,反手扣动扳机,在血浆的喷溅里又一个转身使出浑身力气把手枪扔向第二个士兵的脑袋,一下砸晕了对手,看得传令兵都呆了几秒。片刻之后,这股联军小队便被消灭殆尽,但爱德华的士兵们也是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长官,司令让所有人放弃外城区,退守御前广场,把联军堵死在那儿!”

谁想,精疲力尽的爱德华一下支愣起来,双手猛地抓住传令兵的肩膀,吓得他不知所措。“撤退!?”天知道拼杀了一整个晚上的他是如何发出悲怆而愤怒的咆哮的,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失态,收回了双手,声音低沉,“遵命!各部传令兵听令,立即把指令传达给各条防线!剩下的人随我断后!掩护各部后……”

话音未落,耳畔突然便是如雷的轰鸣,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眼前只是一片稍纵即逝的闪烁,强烈的光芒刺痛着瞳孔,让整个视野都颤抖起来。不由抬头望去,一颗榴弹已经点燃了塞涅的长空,凄冷的风夹杂着子弹的呼啸和若隐若现的哭嚎与拼杀之声,扫过千疮百孔的街道,细嗅之下唯余呛鼻的灰烬与血腥。“立刻行动!”爱德华下了命令,一旁筋疲力尽的旗手和军乐手昂起被火药熏的焦黑的脸庞,把撤退的号角吹响。传令兵也不敢怠慢分毫,一溜烟便一头钻进巷子里去了。

“我军已顺利突破布列塔尼人的外围防线,塞涅的市场区、第三大道附近的居民区和城北兵工厂已经在控制之下。”与此同时,在战场另一侧,米哈伊尔元帅不顾参谋们的强烈反对,已经把指挥部转移到城墙缺口处,联军的通讯小队正不断地带来战场的最新情况。“外围城区已经基本拿下,在西城区,自新博物馆和歌剧院,瓦佐夫团、尼基京团已经把一小撮布列塔尼正规军盯死,对方大约一个团的兵力也正处于溃散之中。据俘虏和斥候报告说,布列塔尼人正向中心城区收缩防线,看来是准备和我们决一死战。”

米哈伊尔的目光从地图上的指挥部一直移动到塞涅的中心,这儿是司法厅、旧皇宫、议院等一系列枢机结构的聚集区,一条内河把这城中城与外围城区隔离开来,而正对南方的御前广场便是连接这两处的珍贵之路。他已经想象出了布列塔尼人龟缩在这小小的一块地方负隅顽抗的模样了。

“炮兵跟进,给我直接在大街上架炮,炮轰御前广场,其他各部集合,准备发动总攻!”

“遵命!”

望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米哈伊尔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乌拉!”

“疯子!路西法的走狗!”西城区一角,一个布列塔尼老兵愤怒地啐出了嘴里的烟头,还用皮靴狠狠碾了一下。他身旁的几个年轻士兵早已是脸色苍白,手伸到腰间都摸不到火药包。“愣什么!找死啊!”老兵一声后吼,才吓得新兵蛋子们急急为步枪重新装填。不擅长射击的伏尔加士兵往往在一两轮齐射过后,就一声“乌拉”一吼,端起刺刀,甚至拿出不知哪儿找来的骇人至极的大刀大斧,如过江之鲫般冲向布列塔尼人的防线,用肉搏活生生砍出一条血路,成排倒下的同伴、血肉横飞的前排军官都不能阻止这些狂热分子发动义无反顾的冲锋。现在,布列塔尼人已经摸不清阵地前的情况,因为枪口弥漫的硝烟几乎遮蔽了视线,每当一段防御工事损毁,士兵们就就地搬来伏尔加人横七竖八的尸体垒上去,子弹“咻咻”地飞过来,在这些人肉城墙上溅出一片片黯淡的深红色。望着那些了无生气的脸和发灰的、几乎瞪得要凸出来的眼珠子,士兵们也只能干呕起来。

“我好像……听到了号角……而且,是撤退号。”一个新兵突然支愣起来,又缩下去吞吞吐吐地小声嘟囔道,可这话语丝毫没逃过老兵的耳朵。“放你娘的屁,这儿只有炮声和那些蛮子的鬼叫!”啐一口唾沫,老兵头也不抬,端起步枪往地上死人的衣服上蹭蹭,揩去上面已然黯淡的鲜血。可当那若隐若现的号角声最终穿过炮火,传入每一个人的耳畔时,他也终于抬起了头,满是皱纹还布着一条骇人伤疤的脸情不自禁地抽动起来。

“老伯……”

“撤退,保护好军旗。”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新兵们分明能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在一声叹息里缓缓松下,看着他被火燎了一小撮的胡子随着苍老身躯上破旧的军服一起战栗着。布列塔尼输了,外围城区已经失守了,这个严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沮丧的氛围弥漫开来。

军旗手一言不发地把团旗降下来,往上面浇上私藏的高度烈酒,然后就把那酒水滴答的旗帜卷起来收进外套。布列塔尼士兵们拿起枪,在一阵有气无力的鼓点里勉强列好队,左右转头,身旁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西城区的散兵游勇整合起来也只有区区三个连队。

就这样,在城市冲天的火光掩映下,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士兵相互搀扶着,由外向内,蹒跚着向御前广场前进。步步紧逼的联军不时与留守在大街小巷的后卫部队展开激烈交火,把双头鹰的旗帜插上了一个又一个街角和堡垒。

现在,迎着正午刺眼的骄阳,也只有中心的老城区还飘扬着三色旗。

“部队损失惨重,大部分武装市民已经溃散,被联军追杀殆尽或者俘虏,正规军的旅和团编制被活活打成了连、排一级,只有少数精锐的共和卫队和议会近卫军还保持着较高士气。可用兵力只怕已不足一千两百人。”

鲁道夫不耐烦地挥挥手,制止了下属的进一步汇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数字还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现在所有部队都集中在正南方的御前广场,虽说老城区其他方位有河流和城墙保护,但万一联军夹桥或者强渡,我们岂不就会腹背受敌?”有参谋提出疑问。

“绝对不会,因为米哈伊尔不是蠢货。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只想知道,我们的战士们准备的怎么样?”

参谋们一言不发,指挥部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鲁道夫耸耸肩,自个儿站起来踱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眼见远方的城市已经与腾起的黑烟混淆了界线,正南方的广场上挤满了毫无秩序的士兵,即使隔着及条街,他们的怨声载道似乎仍然能飘进来,清晰可闻。

“哈,不过如此。”

长官已经疯了,我们已经完了。参谋们心照不宣地互相交换了眼神,可鲁道夫却带着严肃的目光走到众人面前,平静地说道;

“先生们,鱼,已经上钩了。”

“元帅,敌军最后的抵抗力量盘踞在御前广场,企图负隅顽抗。只要击溃他们,塞涅的核心区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乌特罗夫斯基将军向南方一指,难掩看到胜利曙光的喜悦。一旁的米哈伊尔收起单筒望远镜,微微点了点头。

“我觉得应该组建突击队,从他们的背后强渡河流,翻越老城墙,来一出两面夹击。”将军对此兴致勃勃,其他军官也一致点头表示赞许。

“哦。”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哦,着实让大伙摸不着头脑。沉思片刻,他扫了一眼周围各位,静静地说出了他惊人的计划。末了,米哈伊尔轻轻摇头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联军开始在御前广场正前方云集,马匹牵引着火炮缓缓来到临时阵地。不过也许是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烫,双方都没有率先发动攻击的意思。事实上,之前的攻击也让联军损失不小,据米哈伊尔统计,真正能投入到这最后的攻坚的撑死不超过四千人——惨烈的巷战、特别是战争中产生的伤兵严重影响了整支队伍的士气,一路上临时征集的布列塔尼保王党和叛军的部队有不少已几近崩溃,或者干脆当前排填在了城墙和街道上。真正忠诚且士气高昂的联军本部多有伤残丧失战斗力者,自己的近卫掷弹兵也同样有不少损耗。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把疲惫不堪的攻方部队分散铺开,强行穿越复杂地形去攻击以逸待劳、倚仗工事的防御方阵地,可谓大忌。就像鸡蛋尽管脆弱,但人却很难徒手将其捏碎,而如果集中力量去敲击一点,就很容易让整个蛋壳支离破碎。当然,敌方的指挥官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估计在其他位置的城区埋伏有一批轻步兵,专挑分兵偷袭渡河的我军下手,以此来坚定我们正面合兵突破的决心。而敌主力部队集中在御前广场,把守着能让大批部队通行的关键之路,挂着决一死战的旗号,实则是一块巨大的诱饵,逼我军把所有有生力量投入到这个磨盘,然后佯装不敌而撤退,趁我军追击之时施展诡计。米哈伊尔如是想到。

“打完这一仗,把士兵们带回家。”米哈伊尔对军官们说道。

“答应我,活下来。”

莫妮卡为爱德华包扎好额角和手臂上的伤口,目送着他匆匆消失在教堂之外。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悄然退场,伏尔加阵地上榴弹炮的咆哮,宣告了最后的冲锋号角!三千名联军步兵排成六个纵队,在双头鹰旗帜的飘扬中,迈着整齐的脚步一点点向御前广场推进。见状,广场上的布列塔尼军队迅速抖擞精神,一字排开三列横队,封死了通往核心城区的唯一道路。只听军号嘶哑,只见三色旗映下烈日的光辉,军官一声令下,鼓手敲响军鼓,布列塔尼士兵们举起步枪,向着正前方涌来的伏尔加人踏步前进。

“200码,立定!各连队举枪,预备!”

一致地停下脚步,广场上的蓝白粗线横亘在战场上,默默注视着另一边的绿色竖线一点点逼近。

“175码,预备!”

一致的刺刀,一致的枪口,火药静卧在火门之中,只等与燧石和火星激情共舞。

“150码,射击!”

横向的蓝线正前方瞬间多出了一片火焰与硝烟交织的橙红色光边,密集的子弹如同一面黑色的巨幅画卷,向着纵队前进的联军的脸上猛拍过来。最前排的士兵顿时喷出雨帘般的鲜血,没有任何的悲鸣嚎叫就歪倒在地上。可后面的士兵依然肩并着肩,大踏步跨过同伴的尸体,接过倒下的旗手的旗帜,义无反顾地迈向黑洞洞的枪口。一颗炮弹猛地从那蓝色横线上砸出一个缺口,人体就像凋谢的花瓣一样稀稀落落飘散在各处,却无法阻止他们身旁的战友拔出通条,迅速把铅弹压入枪膛。片刻之后,布列塔尼人打出了第二轮齐射,随着距离的逼近,联军前排的人更是如收麦子一般地一头栽倒,膝盖与双眼中弹者不计其数,即使没要了他们的命,可那凄厉的叫唤声却盖过来火药的轰鸣,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每一个人的神经。

第三轮射击,两侧滚落的尸体已经填满了街边的下水道,可就在这时,只见双头鹰旗帜剧烈地晃动着,平稳的行军乐一下变成短促有力的几个音符。联军士兵们或是呼喊着“天佑凯撒!”,或是一声“乌拉”,顿时化作六把白绿相间的尖刀,在震耳欲聋的呐喊里一下插入了蓝线的中间。拿蓝白线扭动起来,仿佛受伤的,被火焰炙烤的长蛇,涌动的人头与身前明亮刺眼的刺刀、喷涌而出的鲜血混为一种怪异而炫目的色泽,盖过了微斜的烈日。

谁都可以看到那条薄薄的蓝白线在一点点后退,绿白线正蚕食着每一个可能的缺口,把每一个组成线列的士兵都一点点啃掉。不出十分钟,兵力过于悬殊的布列塔尼人就开始一点点后撤,但前排的士兵依然勇气不减,以至于生生顶住了联军持续不断的冲击,把几个勉强打开的缺口用血肉之躯填上。退过广场,退入内城的中心街道,布列塔尼军队的阵型开始一点点收缩,当联军的刺刀洞穿一个又一个同胞的身躯时,可以看见他们的眼神动摇了,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间隙也在一点点加大,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

“是时候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米哈伊尔和鲁道夫。可米哈伊尔比鲁道夫快了一点点。

蛮打蛮拼、前排遭受巨大伤亡的联军突然抛下战友,已经不是单纯的撤退,而是一败涂地的溃败!他们丢下枪,抱着头,向着后方阵地狼奔豕突。与此同时,布列塔尼阵地上的撤退号突然响彻云霄。

可是,米哈伊尔元帅快了一点点。

“杀光他们!”

杀红眼的士兵根本不顾撤退号!连日的防守中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逐渐蔓延成难以抑制的愤怒!军官们再也呵斥不住愤怒至极的手下,甚至不少人也跟着他们一同加入对敌军的追杀。“革命万岁!共和国万岁!”他们高呼着这样的口号,宛如草原上奔驰的雄狮,怒吼将震动整个世界。

鲁道夫站了起来,米哈伊尔也挺直了腰杆。

一片比太阳还要璀璨的光芒,一片比熔岩还要炽热的烈焰,一片击碎了所有窗棂,把交战双方每一个人都掀翻在地的冲击波。

那一刻,战火停止了,只有诡异的安详和寂静。等到眼睛从强烈的光明里恢复过来,面前沾染了无数战士鲜血的广场已经不见了,两侧的建筑一干二净,一连串深坑连带着一连串瓦砾堆。

连米哈伊尔元帅都心里发怵,但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赢下了这场豪赌。虽然目测下伤亡同样惨重,但别忘了联军依然有数量优势,他们死得起,但布列塔尼人死不起。

他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各将军麾下的近卫掷弹兵。他们大步向前,他们将无往不克,他们将把双头鹰的旗帜插上布列塔尼的国会。他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年轻的沙皇陛下,一位千年霸主已然陨落,接下来的时代,将会任由您来书写。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一颗子弹打穿了他胸前的十字勋章,贯穿了这句衰老的身躯。中弹的感觉……最后一次……似乎还是三十年前了。

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致命伤,可岁月夺走了他强撑起来的力量。他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涌过来的军官和溃散的近卫掷弹兵,“敌袭!”的呼喊成了脑海里唯一的回想,他多么想像从前那样呵斥他们,让他们别管自己去夺取最后的胜利,真的只差一点点。

可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最后的筹码究竟何在?

也许米哈伊尔弄不明白。

在联军大溃退留下的尘埃里,头戴三角帽,腰悬元帅佩剑的莱昂走过满目疮痍的塞涅街道,紧紧握住爱德华的双手。贝洛也很快出现在后面,直接给了爱德华一个大大的熊抱。

夕阳西下,鲁道夫看着这一切,把手中的几封信叠起来,悠悠地扔进壁炉。

“我们的时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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