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杨艾醒来之后,脸上那条狰狞的疤痕果然消失了,她望着镜子中光滑无暇的脸颊,重重一叹。
“真的没有了呢!”司马遹很兴奋,她还是那么漂亮,真好。
“遹儿,我要走了,这里估计是呆不下去了。”
“为何?你不是说要陪我至除掉贾后登上皇位么?你怎么现在就要走了?”司马遹微怒。
“我不一定非要呆在宫中,如今贾后似乎有意要除掉我,我不能再呆下去,虽然我不会死,但是难保不会使你引起她的嫉恨……”
情绪激动:“我不怕,我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怕!”杨艾拍了拍司马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是园儿唯一的孩子,你我都心知她并非眷恋这深宫,而你肩上却有不可不扛的责任,不仅为了你母妃,更是为了你的父亲。想必不用你母妃多说你也大概能够猜出你的身世,不论从那一个角度来说,你的安危比什么都要重要。如今你韬光养晦,只为使贾后放下对你的戒心,然而只要你仍是将来这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她终有一日会下手除掉你,你千万小心,我的离去只是避免被她针对,不想让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人终归要面对离别,若你有空的话也可以来看我,我住在洛阳城西明门附近的一个名为‘和光同尘’的宅院里。”
“那我想知道,若我真有一日万人之上之时,你在哪里?”其实他更想这么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并肩共享这天下?”
“至于我,我也不知会在哪里,会干些什么。这都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吧。”
杨艾换下宫女的服装,换上一套夜行衣。“趁现在天还未亮,我要走了,你放心,我会留傲在这里,你得多多抓紧练武啦,别再一天到晚没事尽缠着蒋美人,她不过是贾后安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而已,有时候做戏做过了人就会变的。还有,对太子妃好点,不要老是忽视她。”扎起马尾,蒙上面纱。
司马遹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这么急着出宫,是不是为了见他?”
手一松,面纱掉在地上,飘飘扬扬。
“我派在贾后身边的眼线禀报说,贾后已经找到他了,下旨召他回京了。”
杨艾拾起面纱,轻轻甩了甩,戴上。“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去见他?”说得这般轻飘飘的,差点连自己都要被骗了。
“我走了,遹儿你在宫中多加小心,珍重!”杨艾一个闪身,就消失在微亮的朦胧之色中。
他,回来了,是回到贾后的囊中来了么?
七年的时间,不短,她也不曾想过自己居然这般思念他,思念一个亲手杀死自己践踏自己感情的负心人。那一日,他拥她入怀,泪流满面,无语凝咽。无言胜万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亲手杀死她这个事实,纵然或许他是被炎雪之毒所控,但或许他还是受了贾南风的指使,这没有人说得清,虽然杨艾多么希望只是前者,因为前者还说明了一点——他是爱着她的,毕竟炎雪之毒只会使中毒之人杀死自己所爱之人,而代价却是,孤独一生。不会老,也不会死,这该是多么沉痛的代价呀。然而,她舍不得他如此,于是她选择相信是后者,是他的背叛,是他的负心,是他为了所谓的权力地位而攀附贾后,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身体。相信后者就等于是要斩断青丝学会仇恨,可是她做不到,青丝不断,仇恨不起,她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个如此无用之人。
云逸啊云逸,若是你看到了今日的我,你是否还会相信那所谓的文献中说的潘岳是个对妻子矢志不渝的世间少有的痴情男子么?你相信宿命,可我不信,不仅不信,我还要改变这历史,我要贾南风不得善终,我要扶司马遹登上皇位,我要平定这八王之乱,我要这大一统持续下去。尽管个人力量有限,可我有无限的生命,总之人活着就要找点事做。
此刻的杨艾,算计好了全部的事,可唯独漏了人心,司马遹的心,才会使一切都徒劳。
回到和光同尘,天已经亮了。翻身进院之后,杨艾这才想起这是自己家,干嘛还要像做贼一样翻墙进来呀?无语了半天,看来自己的轻功已经越来越好了,嘻嘻,偷着乐。
院子中有人立于一棵李树下,面如冠玉,却有一双子夜寒星一般的黑眸,薄薄的白色亵衣轻轻拂动着,白皙的肤色里隐透着淡红,整个人散发出女子的阴柔之美。
“玠儿。”杨艾唤着,走到他身边,语气中略含责备之意:“玠儿,天凉了怎么不加件衣服再出来呢?”
他瞧见是杨艾,甜甜一笑,没有惊讶:“艾姨,你回来啦!怎么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呢?”杨艾嘿嘿地干笑两声,看来下次还是要走正面进来比较好。
“你身子不好,快回去穿上外衫。”杨艾摆出长辈的架势催促他进屋添衣裳,可是他一动不动,眉头微蹙,似有苦恼。
“在想什么?”她发觉玠儿总是喜欢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很禅的那种,还好她每次都能差不多把他忽悠过去。
“艾姨,我做了一个梦,怪梦。”
“什么梦?”最近玠儿总是对梦有兴趣,该不会要她来解梦吧?话说她自己也不会呀,这该怎么忽悠呢?
他抓耳挠腮,慢悠悠道:“我梦见艾姨说今天要回来,不想艾姨真的就回来了,真是神奇哩。”
“那艾姨是因为知道你想我所以就回来了呀!”
“可是玠儿每天都想艾姨回来艾姨都没有回来,为何偏偏昨晚的一个梦之后艾姨就回来了呢?”
“因为艾姨发现玠儿不肯添衣服,所以回来提醒你呀!”一边说还一边把他往房里推,“要是又生病了你娘可是要担心的哟。”
当年,因为卫阶生病了,所以何氏当晚带他去看大夫而没有回卫府,这才幸免于难,可见生病也并非一件坏事,然而杨艾发觉卫阶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可能是那次留下了病根吧,不过他这样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病态之美,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需要人疼爱的那种。玠儿若是长大了估计也会是一代绝色吧,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呀。
杨艾推卫阶进屋添衣裳之后她自己也回房间补眠去了,倒头就呼呼大睡,就连有人潜入她的房间都浑然不觉。
袍服胜雪,天人一般的容貌,却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眼睛中暗藏着淡淡的忧郁以及深深的歉疚。“杨姑娘,抱歉了,待到拨开云雾那日在下一定登门致歉,不惜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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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自回到洛阳之后,经常参与依附贾谧的文人集团“鲁公二十四友”之列,是其中的首要人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次贾谧登车,都与石崇望尘而拜,荣升贾后的宠臣之一,为有志文人所不齿。
而皇宫中,贾后与太子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纵然杨艾三番四次提醒司马遹要收敛一点,可是他不听,不仅不上朝侍奉,竟然还在东宫里弄了个市场,让人杀猪卖酒。除此之外,他非但不练武,反而练出了手揣斤两的功夫,一块猪肉经他手一掂他便能准确地说出几斤几两。如此玩世不恭,太子舍人欲劝他,不料反被他捉弄。加之贾谧与太子的关系恶化,朝野中有人传太子欲废皇后而称帝,因此皇后加快了废太子的步伐。
看出了形势不妙,杨艾急忙偷偷飞进了皇宫,见着司马遹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我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呀?!还是吃猪肉吃多了?!”
“别动!”司马遹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双脚离地了。“九十五斤四两,有点重,你太胖了!”
杨艾朝他脑袋上狠狠一砸,给了他一个爆栗,敢情把他那手揣斤两的功夫用来称她的体重了?岂不是把她当成了一团会动的猪肉?“你再说一句试试?”
他笑兮兮,很得意似的说道:“本殿下没有练那些没用的功夫,倒是专门针对你练了一套铁头功,不怕你了。”
杨艾满脸黑线,对他着实无语。
“你是不是找死呀?没事干嘛散步那些谣言,搞得贾后不除你都不行了。”
“我想早点结束这种生活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嘛。”
“哪有什么轻松的日子让你过呀?你想去棺材里过呀?!”不是杨艾怒不择言,事实就是如此,他要是惹急了贾后那么他难逃一死。
“若实在不行,去棺材里过也成呀。”他又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之态,看得杨艾想狠狠地修理他一顿。
“算了,该来的总要来,趁早解决算了,但愿你不要再发傻,免得丢了脑袋,害你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是自然,本殿下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杨艾揶揄道:“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