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后的这次遭遇,让孔祥林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在这学校上下去了。
想了没几天,随后就到了十一小长假,他正寻思着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这个假期,正好赶上秋收,前几年,要么没赶上,要么他父母没舍得让他干活,而这次不同了。
这几天每天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太阳整天都火辣辣的在头顶,几天的功夫,孔祥林就被晒的掉了好几层皮。他累死累活、挥汗如雨的掰了几天苞米后,深刻的领悟到,即便上学有种种不好,可跟在家务农比起来,还是好了不止一万倍。所以假期结束时,他才这么心情愉悦的回到学校,想到在学校上学的种种好处,加上学校里已经有了孟庆树当靠山,对付一般的不良少年应该问题不大了,还有就是在半路上遇到了张晨晨,这样的相遇更让他觉得来这上学其实也挺好的。
他们家位于原西县跟外县的交界处,离县城有五六十里的距离,坐城乡客运车的话差不多得一个小时,要是骑自行车的话得四个小时才到,跟班里其他同学比起来,他算是离学校比较远的一个了。虽然这样,可孔祥林只坐过一回城乡客运车,再去学校时就改成骑自行车来回了,一来是为了省点钱,毕竟单程车票得七块钱,够他两天的生活费了,二来也是为了在县城里有个代步工具,县城不比镇上,在他这个农村少年眼里,县城就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大最繁华的地方了,在这样的花花世界里,应该好好逛逛才对,没个代步工具怎么行!在县城里有辆自行车,就跟人有了双翅膀一般,可以带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自从有了自行车后,每天中午或下午吃过饭后,孔祥林总要骑着自行车出去溜达一圈,骑着自行车如风一般驶过县城里的大街小巷,在一群陌生人里穿梭好不惬意,犹如开着敞篷车兜风一般,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正如大多数乡下人进城一般,他对一切事情都感觉到新鲜和好奇,整天逛来逛去都不觉得厌烦。
慢慢的,学校周围逛熟悉了以后,他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那便是县新华书店,他第一次去那里时,感觉像是到了知识的海洋里,他可以在里面自由遨游,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书,多到他一辈子看不完的地步,并且在里面光看书不买书也没人撵你。从此,他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每天都去那里看书。
他初中的时候也曾有过看书的习惯,不过那时候看的都是垃圾书,因为沉迷于看武侠小说,还因此耽误了学业,而之所以会沉迷,主要还是因为可选的书太少,那时候镇上连个正经的书店都没有,只有一个卖影碟磁带的店兼顾着租书,里面能租的书也很少,除了武侠小说就是玄幻小说,挑来挑去情节都差不多。能买书的地方更是寥寥无几,除了逢集的时候,偶尔有个摆摊卖盗版书的,可书摊上卖的书除了武侠言情外成功学外,就是一些养殖、算卦、养娃之类的工具书,这类书明显让孔祥林提不起兴趣。
直到进了城,到了新华书店,孔祥林才知道正儿八经的书什么样。
不过孔祥林也只能在里面看看,新华书店里的书孔祥林一本也买不起,后来,孔祥林有次路过实验中学后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卖二手书的书摊,他似乎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逛二手书摊跟逛新华书店很不一样,对孔祥林来说,以他的经济实力,逛新华书店只能看不能买,犹如看到好吃的,只能看看却舍不得买一般,看着干眼馋。而逛二手书摊,书虽然旧可品质不会变,看到喜欢的就能买下来。虽然书摊上卖的都是些盗版的旧书,可跟农村集市上卖的还很不一样,偶然能遇到一些惊喜。
有一次,他不经意看到了一本特别厚、里面排版的字也特别小的书,名字叫《平凡的世界》,书很旧,封皮都被撕裂了,还用透明胶带粘着,问了下只卖三块钱,感觉特别实惠的样子。不过他对这书名没啥好感,平凡的世界能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世界就够平凡的了,要是写些平凡的故事,谁还愿意看,过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改成疯狂的世界或消失的世界,多写些离奇的情节,这样才能吸引人嘛!可他不经意翻了翻,发现竟然是一本讲述发生在黄原地区的故事,这一下子引起了他的好奇心,随后开始从开头看了下去,谁知他刚看了个开头,立马就来了兴趣,虽然这是一本发声在三十年前的故事,可他似乎感觉跟他的经历很像,里面对饥饿的描写,对贫穷的的描写都让他感同身受,毕竟他们家从小就是这么穷过来的,虽然不至于到天天挨饿的地步,可从来都吃不饱饭却是一直都存在的,从开头吃高梁黑窝窝头的情节开始,他一下子就被这本书吸引住了。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天快黑了,老板开始收摊时,他才意识到,为此还差点耽误了上课,最后没跟书摊老板讨价还价就买了下来。
回来以后,他越看越上瘾,课也不听了,作业也不做了,简直比当年看武侠小说还痴迷。当天晚上的晚自习,他什么都没干,光顾着看书了,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放了半天假,他破天荒的哪里也没去,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从下午又看到了晚上,最后竟然在晚自习下课前看完了。回宿舍后,整整一个晚上,他彻底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头枕着双手看着窗外的星空,想到在这样同一片天空下,在不同时间里,竟然有这样一段故事,似乎觉得自己的生命一下子延长了三倍,像是过完了自己三十年前的一生一般。
而里面孙少平的命运深深的感动了他,在那样一个让人陌生的年代里,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经历,而他们那代人到了今天,已经变成了他父亲那辈人了,他们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他想到他父亲或许也曾经像孙少平那样挣扎奋斗过,只不过最终认命了而已。
而从这本书里,孔祥林也看到了自己有那么多跟孙少平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出身贫困,都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是从农村到城里上高中,都是充满了深深的自卑,也都对繁华世界充满了无限向往,梦想着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还幻想着会不会有一个田晓霞那样的城里姑娘最终会喜欢上他,而他刚认识的张晨晨会不会是他的田晓霞呢!他们的相遇跟书里竟然有些像,只不过张晨晨最终会变成田晓霞还是会变成郝红梅呢!想到这,他又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这一夜,他似乎忘记了时间,只看到月亮透过宿舍的窗户,从东面移到了西面,最终消失不见,一直到了天蒙蒙亮,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回到教室上早自习的时候,他才似乎回到了现实之中,意识到小说里对孙少平及他们一家人的设定,跟童话里的灰姑娘一般,只不过是农村青年的白日梦而已,只不过灰姑娘的故事,谁都知道是童话,不会拿来当真,而这小说却披着一层现实的外衣,讲了一个童话般的故事,犹如怀春少女看的言情小说一般,自己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角,而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认为而已。特别是小说里最经不起推敲的设定,三代贫农、老实无能又不识字的孙玉厚两口子,是怎么生出三个如此优秀孩子的,犹如基因突变一般,不管是长相还是能力,这不仅违背生物学遗传学定理,也违背一般的常识。
现实总是跟小说描写的不一样,他跟小说里的孙少平比起来,孙少平的缺点,他几乎都有,比如穷、自卑,敏感。但孙少平的优点,比如长的好,能力强,能吃苦之类,他则一样也没有,他出身农村,又矮又黑,沉默寡言,不仅长相不好,而且能力不行,学习也不好,不光没女孩子会喜欢他,老师们也都不待见他,他还不喜欢干农活,从小也吃不了苦,父母更是对他没报多大指望,唯一一个还算优点的可能就是看上去朴实无华、老实可靠。
只不过,以前在农村上学,周围的同学都是农村的,也都跟他差不多,一个个也都又土又穷,他还感觉不到差距。等进了城上高中,他才在城里的同学面前感觉到了孙少平式的自卑,而他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差,还是在他第一次失恋以后。
开学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了隔壁班的一个女孩,放学或许课间,经常会从他的窗前经过,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他开始整天盼着那个女孩经过他的窗前。不知道为什么,孔祥林总感觉她跟别人不一样,虽然穿的跟别人一样是普通的衣服,可总感觉到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茫茫人海中似乎一眼就能注意到她,并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缺点,越看越好看。在孔祥林眼里,她不仅美丽、温柔,而且带点高傲的神气,一颦一笑都让他深深着迷,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孔祥林一度这么告诉自己。
只不过这只是孔祥林的单相思而已,他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跟她认识,孔祥林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不过几个星期后,经过几番踌躇,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给那个女孩写了一封信,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在上晚自习前亲手交给了她。孔祥林在这封信里,用了很多华丽的辞来藻形容她的美丽和对她的单相思之情,这些都是他从一本散文集里抄来了,在信的末尾,他还约那个女孩下晚自习后在教学楼前相会。
好不容易等到下晚自习,孔祥林早早的来到了教学楼前的那个小花园里,带着初恋的激动心情,焦急地等待着意中人会不会出现。正当他想象着这女孩会是他的郝红梅还是田晓霞时,忽然,几个他不认识的学生把他围了起来,一个个都充满挑衅的打量着他,其中一个带头的警告他离那个女孩远点,她可是有男朋友的,要是再敢去骚扰她就给你好看,恐吓了这么一番后,这几个人才扬长而去。在这一瞬间,孔祥林突然意识到,那个女孩子不仅对他没一点点好感,还把他当成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流氓,不仅拒绝了他,还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了他,他呆呆的站在那好久,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心中完美女神的形象一下子破碎了,比郝红梅还郝红梅般的伤了他的心,他的初恋也就这么结束了。
十一小长假结束没多久,孔祥林在学校上了还没半个月的课,就到了重阳节。过完重阳节,就是霜降,这就意味着真的到秋天了。
北方的秋天很短,似乎过了夏天没多久就到了冬天,以前整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也一去不复返了,开始秋叶凋落、万物凋零、并且开始整天阴雨连绵,好几天看不到太阳,一切都显得凄凉起来。
今年也不例外,重阳之后,天气跟掐分算秒一般,立马突变,重阳节那天还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到了第二天,竟一下子开始下起雨来,并且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了。
学校本来是每个周六下午放半天假,周日正常上课,然后每个月的月底那周放一天半假,让走读的学生回家一趟。虽然重阳节也是中国一大节日,可地位远远比不上五一、十一这样的节日。本来这种日子,学校是一天假都不放的。但今年重阳节正好赶上是周日,学校破天荒的多放了一天假,没等到月底那周就放了一天半假。孔祥林本来不想回家的,但是听说这个周末放完假,月底那周就不放假了,并且又想到在这也没事,于是又骑自行车回去了一趟。
谁知到家后没一个给他好脸色的,因为今年秋雨来的比较早,刚收的苞米还没来得及晒干就开始下午,连着下了好几天,苞米全都发霉了,他父母也整天哭丧着脸、唉声叹气的,为发霉的玉米心疼不已。虽然每年的这点收成早就成了鸡肋,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可看着粮食发霉,还是很让人难受的,孔祥林见此,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在家草草过了一夜,第二天便早早的来到了学校,这时,他才发现在学校虽然也有各种不如意,可毕竟比在家好多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孔祥林也慢慢适应了高中的生活,因为是高一,课程还比较轻松,只不过高中开的课程比初中时的难多了,尤其是数学,听了没几节课,孔祥林慢慢的就开始有些听不懂了,刚开始还很着急,知道数学是那种一旦落下,就很难再赶上的课程,他本来还想追赶一番的,可看到周围的同学大部分也都如此,浑浑噩噩的,慢慢的也就被同化了。除此之外,日子过的倒还逍遥自在,每天骑车出去逛逛,然后去新华书店看看书。跟同宿舍的相处久了,也认识了几个还算聊的来的朋友,每到周六下午放半天假时,几个同学还能相约一起去网吧上上网,或一起去公园、超市逛逛。
孔祥林去网吧上了几回网后,又开始有些着迷起来,只不过他还有个度,上网吧也仅限于听歌、聊天、看电影。因为害怕上瘾,没敢跟别人学着去玩游戏。
自从认识张晨晨后,两人只是相互通了几封信,一直没机会再见面,孔祥林所在的综合高中每个周六下午放半天假,而张晨晨所在的实验中学却是每个周日下午放半天假,到月底虽然都放一天半假,但这时他们两人都得回家,两人就像牛郎织女一般,被银河远远的隔开着,一直没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