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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田青、梁满囤在同一天成了亲。

田青的婚礼很简单,就是一桌酒席和一帮走西口的朋友,地点就在莜面馆。大家很是感慨,边喝酒边叙旧,田青准备在婚后回趟老家,让豆花认认婆婆。王南瓜也打算跟他们搭伴回去一趟,去看看老婆。

“那就好。我们后天就出发。”豆花端起酒杯,“来,我和我哥一起敬大家一杯!”

“哎哎哎,你叫他什么?”王南瓜问。

“我哥呀!”

“那是以前,现在你得叫当家的、我男人、我爷们儿、冤家、小挨刀的、我们那口子。挑哪个叫都成,就是不能再叫哥了!”

傻大个子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南瓜净瞎扯,情郎哥也是哥嘛!”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笑声没断,田耀祖后面跟着两个抬着大礼盒的店伙计走了进来。他冲田青一拱手:“一家子,恭喜恭喜!”

田青赶紧起身相迎,冲田耀祖一抱拳:“哎呀!田老板!同喜同喜!”

两个店伙计放下了礼盒。

“田老板,您能来喝杯酒,晚辈就感激不尽了,还劳您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田青看着地上放的礼盒。

“哎?……这话你说得就不对了。咱俩一笔写不出两个田字,又同是祁县老乡,你大喜的日子,我理应备一份薄礼。”

豆花和田青一起谢了田老板。龚文佩和王南瓜都奇怪,“这棺材铺的田老板跟咱们生意没做成,倒和田青认一家子了。”

田青拉过豆花向田耀祖介绍道:“田老板,这就是拙荆豆花。”

田耀祖打量着豆花,心想好一个漂亮女子,跟儿子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好好好!”他嘴上连连说着。

田耀祖那天喝得痛快极了,只是全桌的人没一个人知道他是新郎的亲生父亲。他送的礼盒之贵重也是谁也不理解的。

田耀祖高兴地一次次地叫着满酒,豆花又给满上酒,田耀祖又是一仰脖一饮而尽……

比起田青来,梁满囤和裘巧巧的婚礼可谓风光,酒席摆了十几桌,请来的吹鼓手根本就没闲过。梁满囤也挺绅士地当了一天标准新郎。可是晚上一入了洞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梁满囤伸手去揭裘巧巧的盖头,不想人家自己一把掀了下来,“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打洗脚水啊!”“啊?啊!我去打,我这就去打!”梁满囤忙不迭地去了伙房。裘巧巧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两只脚摆动着,很得意。

“要洗脚水,您言语一声,我给您送过去不就得了嘛,何必麻烦您亲自跑来一趟。您现在是少掌柜了,这种粗活儿,您不必亲自动手了。我伺候您是应该的!”

大师傅帮他舀了水要给送过去。

“不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梁满囤端起盆子出了门。

梁满囤回屋把水盆放在媳妇的脚下,裘巧巧把脚一伸:“你让我穿着袜子洗呀?”

“啊!”梁满囤又蹲下给裘巧巧脱了袜子,袜子一脱他就发怔了,“你是旗人?”

“你妈才是旗人呢!我就是不愿意缠足怎么着,嫌我的脚大是不是?”

“不不不,脚大站得稳。”

“洗呀!”见梁满囤不愿意,裘巧巧抬高了声音,“听不明白中国话?给我洗脚!”

梁满囤应了一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裘巧巧洗起了脚。

待两人上了床,梁满囤怎么也不能行事,裘巧巧一下子把身上的梁满囤掀了下去。她霍地坐了起来,“你是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梁满囤尴尬地:“我……我……”

“你跟你原来的老婆也是这么过夜的?”

“不是。”

“那你现在是怎么了?变成女人了?”巧巧气得直想拧他。

“我……我害怕。”梁满囤嗫嚅地,“怕你。你是小姐,我是……我是伙计。”他揪住自己的头发。

裘巧巧扑哧笑了,“没用的东西。听说过清朝公主下嫁给蒙古王子的故事吗?”

梁满囤摇摇头。

“他们的规矩是,床上是夫妻,床下是君臣。也就是说,不上床的时候,蒙古王子见了公主是要下跪请安;可是一上了床,他们就是夫妻了。妻子是要顺从丈夫的。明白了吗?”

“不明白。”

“笨蛋!现在我不是小姐,是你的老婆!”她扑上去就亲梁满囤,梁满囤兴奋起来,一用力把裘巧巧掀翻,压了上去。裘巧巧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裘老板虽然给女儿成了亲,但这心里一直也不痛快,一脸的病容。不管怎样,这婚结得还是别扭。婚礼一完他就叫过账房先生,让他快些把梁满囤写的休书,送到祁县田家庄。“啊,田丹丹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你要好好安抚安抚她,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出了人命。那样我们同田青就结了仇了。”

“爹,您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是田青不识抬举,根本就出不了这么多的事,结仇怎么?他已经同我们结了仇了!”裘巧巧不管那些。

“你不懂!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做生意终归是和气生财嘛!”裘老板一脸倦容,强打精神硬撑着,看着账房先生出了门。

“爹,您这几天连气带累的,快回屋里躺一会儿吧。”巧巧看爹不太好。

裘老板站了起来,向里间走去,忽然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裘巧巧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住裘老板。“爹!”

裘老板却没有反应,裘巧巧想把他拖起来,可是裘老板的身子太重了,慢慢地倒下了。裘巧巧吓得往外就跑,边跑边拼命喊着,“梁满囤!梁满囤!”

梁满囤慌慌张张地从账房里跑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快进屋看看!”裘巧巧拉着梁满囤跑进了前柜。梁满囤看见裘老板躺在地上,惊愕地:“爹这是怎么了?”

“问什么?快把爹抬到炕上去呀!”

“我自己来!”他使出吃奶的劲,抱起裘老板进了里间的炕上。

“好了,你快去请郎中!”

梁满囤应了一声,气喘吁吁地跑出门去。很快地郎中请来了,他给裘老板号了脉,又翻翻眼皮,“他是中风了。看脉象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恐怕以后是要瘫痪在床上了。”

裘巧巧哭了,“爹!怎么会这样啊!”

梁满囤对郎中说:“先生,您尽量想想办法吧,不管花多少钱,吃多好多贵的药,也要把我爹的病治好!您的谢仪,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

“好吧,我尽力而为吧!”郎中随梁满囤走到外间。梁满囤把文房四宝预备好,郎中坐下开了药方。中风的人张嘴都困难,别说吃东西了。要说幸好有了梁满囤的侍候,那个巧巧光会哭,遇事就麻爪子了。梁满囤先把裘老板扶得半坐起来,又用枕头垫在裘老板的身后;再端起药碗,试试温度;而后用勺子舀出一点,吹了吹,送到裘老板的唇边:“爹,张嘴!”

裘老板没有反应。梁满囤又将手指掐住裘老板的腮帮子,裘老板的嘴张开了一道缝。梁满囤对裘巧巧说:“喂!”

裘巧巧舀了一勺药,往裘老板的嘴里倒,却全都倒在外边,她哭唧唧地:“不成啊!”

“你捏着我喂!”裘巧巧学着他的样子,把裘老板的嘴捏开,梁满囤将一勺药喂到裘老板的嘴里。裘老板的喉头滚动一下。

裘巧巧喜出望外地:“哟,他喝了!”

“别松手,再来!”满囤指挥着。

两个人配合继续给裘老板灌药,这会儿巧巧可不敢指手画脚了。

裘老板一倒下,皮匠铺的事都压在了梁满囤肩上。伙计也是看人下菜碟,不把他放在眼里。要说梁满囤也还是心中有数。

这天他把大家召齐了,说道:“各位师傅,我爹裘老板病了,不过,作坊一切照常。有哪位借机偷奸耍滑,我梁某人可是长着眼睛的。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听见了吗?”

伙计们懒洋洋地应着。

“我知道,你们还不习惯我来发号施令。可我还是得给大家提个醒,谁要是拿豆包不当干粮,咱们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他恭恭敬敬地对牛师傅说:“牛师傅,我得照顾老爷子,作坊里的事就全拜托您了。这个月我说了算,多发您半个月的薪水!”也不等牛师傅回答,转身就走了出去。

牛师傅来了精神,“哎!你们一个个懒洋洋的是怎么回事?手没脉了?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活!”

人们干活的速度马上快了起来……

几天过去,经过满囤认真的调理侍候,裘老板的病情有了转机。这天夜里,躺在炕上的裘老板忽然动了动手指。梁满囤以为自己看错了,直盯盯地看着那只手。那手指又动了动。他马上跑过去,边推边叫道:“爹!爹!”

躺在炕梢的裘巧巧一下被惊醒了。

“小姐,我刚才看见爹的手动了一下!”梁满囤高兴地说。

裘巧巧惊喜地爬到裘老板身边,不错眼珠地盯着裘老板的手,“是吗?爹!爹!”

裘老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四下里看看。裘巧巧忙把脸凑到裘老板面前:“爹!您还认得我吗?”

“巧巧?”

“爹还认识我?!”她又手指着梁满囤,“爹,您还认得他吗?”

“满囤?”

裘巧巧喜泪直流,“爹!爹!您终于醒过来了!

“我方才觉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才?您昏迷不醒整整三天三夜了!”巧巧哭着笑了。

“是吗?”裘老板要起来,一半身子不听使唤。“哎呀,我这半边的胳膊腿怎么不听使唤了呢?”

梁满囤与裘巧巧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都黯然地低下了头……

“我是不是中风了?”

裘巧巧扑了过来,“爹!您都是为女儿操心操的啊。啊……”裘巧巧哭得很伤心。

裘老板用他能动的手抚弄着女儿的头发,“别哭,我这棵树太老了,里边都朽了、空了。该是要倒的时候了!”

“爹,您别这么说,我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给您开的药。他说了,不出一个月,您就能下地走动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梁满囤安慰他。

“哦。作坊怎么样?”

裘巧巧告诉爹,这几天都是满囤招呼着,跟以前一样。裘老板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就让满囤把作坊管起来。趁满囤去作坊时,裘老板向女儿问了他这几天的表现。

“请郎中、抓药、熬药、给您喂药,一面照顾作坊,一面照顾您,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你看他,是希望我好呢还是希望我死?”裘老板想得到证实。

裘巧巧想了想,“看样子他还真是希望您好。就说郎中开的方子吧,有几味药挺不好淘换的,他跑遍了城里的几家药房,硬是给凑齐了。”

“啊。这我就放心了。”裘老板叹了口气,“巧巧,爹都是快六十的人了,什么不明白。中风不是那么容易就好的。裘家的生意,全靠梁满囤了。你要对他还像以前支使伙计似的,他就会生二心。你又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自己去打理生意,他只要在账目上稍稍做点手脚,你就惨了。”

“爹的意思是……”

“你要让他觉得他真的是这里的主人,是说了算的大掌柜、梁大老板。”裘老板叮嘱女儿。

“那他要是登鼻子上脸呢?”

“不怕,你只要把账房先生抓在手里,就不怕他玩猫腻了。”

裘巧巧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再有,你对他该亲热的时候要亲热一点儿。别让他再叫你小姐了,你也不要叫他的名字,你得叫他当家的,不然,他就不能心甘情愿地为裘家卖命。懂吗?”

裘巧巧点点头。

“我有点饿了,让大师傅给我做一碗热汤面。”裘老板长出了一口气。

裘巧巧站起来,走到门口,对外边大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

梁满囤从作坊里跑出来:“小姐,你叫谁呢?”

裘巧巧打了他一巴掌:“你个傻老爷们儿,这院子里谁是我当家的?”

梁满囤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

“对伙计们我是小姐,对你,我是你老婆!去,让伙房做碗热汤面,我们爷仨都吃点儿。”

梁满囤的心一下子热了,忙去了伙房。一家三口头一次乐呵呵地吃了顿饭。要说这蔫人的心眼儿就是多,别看满囤以前那么老实,谁都想欺负他,可这一旦手里有了权,那可就大不一样了。第一个他就把那个平时耍滑又欺负过他的瘦猴给解雇了。

“这是裘老板的意思。你也知道,我是人家的上门女婿,吃软饭的!拉屎都拉不出硬屎橛子来。”梁满囤学着瘦猴平时说他的话,“人微言轻,好话我替你说了一车,老板就是不开面儿。这是我在老板那给你争取的。这个月你不是才干了十七天吗?我给你要了一个月的工钱。”他给了瘦猴几张钞票。

瘦猴看着梁满囤那样,知道怎么说也是没戏了,就接了钱。“好吧,我还不信了,凭我的本事,就找不到一碗饭吃。哥们儿,我临走得送你一句话,你呀,留个心眼儿。这姓裘的爷俩儿,心可黑着呢!”

“谢谢你的提醒。”梁满囤冷着脸。

“谢什么,我们不管啥时候也是哥们儿,对不对?”

“对对对,我们永远是哥们儿!”梁满囤见他走出去了,朝他唾了一口,“呸!你他妈饿死去吧!”下一个就是牛师傅了。满囤并没有忘了那些打过的板子。牛师傅被叫了来,梁满囤上来就给牛师傅殷勤地倒水装烟。

“梁老板,您别张罗了。有事您赶紧说事吧,我还得抓紧去干活。”

“您坐下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说我现在是少掌柜,就是我真的当了大老板,您也是我的师傅!”

“不敢不敢。我老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您不管怎么恭敬我,我也就是个掌桌的师傅,领着大伙给老板干活的。”牛师傅不知道他是啥意思,谨慎地回着话。

“那是在裘老板主事儿的时候,现在他老人家病了,我来主事儿了,就得改改这个规矩。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一板子一板子打过来的,这几天伺候我爹太忙,也没顾得上给您倒尿盆儿,真是慢待您了。师傅不怪我吧?”

“哎哟,您这是臊我!因为我打过您,这会儿我悔得呀,恨不得把我这双手剁了!”

“别别别!您这双手可是宝贝。裘记皮铺要是离开了您的这双手,还真得关张。”

牛师傅心里不由得意地想:这倒还真是句实话。可嘴上还是说:“不至于不至于。您现在也已经是个成手了嘛!”

“您这是臊我!就说那熟皮子的配方吧,我就不会嘛!”其实说了半天,满囤为的就是这个。

牛师傅怔了一下,“那也就是个经验,熟能生巧嘛。不过,您现在是老板了,也用不着学了。您现在是操持大事,这点小小的破活,有我老牛就成了。”

“牛师傅,我要是真的想学呢?”

“您都穿上长衫了,连作坊都不必进了,还学配方干什么?哟!那池子得翻动了,我得去看看。这帮子工匠,你要是一眼照看不到,他们就不给你玩活儿!”说罢站起来就走。他怕的也就是这个。

梁满囤看着牛师傅走出去的背影,心里发着狠。他非要出那个配方不可了。

科尔沁草原深处,一群悲苦万状的蒙古族牧民,赶着勒勒车,拉着帐篷,赶着牲畜,拖家带口地缓缓走着。牧民们满面愁苦,坐在勒勒车上以泪洗面……

这支逃难的队伍走进了镇子。李义站在货栈的门外看见了一对蒙古牧民夫妇。李义上前用蒙语问道:“老兄,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是为了换季迁移牧场吗?”

“我们哪里是换季迁移牧场啊!我们的家被王爷和屯垦军烧光了,王爷为了向奉军出荒卖地,哪管我们这些穷苦牧民是死是活啊?真不知道逃到哪里是个头啊?这年头还有我们的活路吗?”那男人一脸苦相地回答说。

“快,把车赶进来。”李义对伙计说,“快去煮奶茶!”

李义的小店怎么能帮这么些人呢,最多他也只能先给他们弄些吃的了。他无奈地问:“你这拖家带口的,打算去哪里啊?”

“不知道。”牧民的眼里只有浑浊的泪水。

李义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元塞到他的手里:“把这些银元拿上吧,走到水草丰美的地方,重新安个家吧!”

“这位小兄弟,佛爷会保佑你的!”牧民夫妇感激道。

田青和豆花结婚后,就和王南瓜搭拌从包头出发回家乡,现在已经走到了杀虎口。想起来时的遭遇,他们都感慨万千。田青有了上次的经验,一到这儿就提高了警惕。

他们住进了一个小客店。

豆花正在倒洗脸水,就见账房先生骑着毛驴也进了客栈。“哟,这不是曹先生吗?”

账房先生一愣:“豆花?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我哥回祁县去看看我婆婆。”豆花冲一间客房的窗户喊道,“哥,你快出来!看谁来了!”

田青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账房先生,又高兴又意外。账房先生自然也是高兴见到了田青。“老弟!哎呀,我还没有喝你的喜酒呢!”

“好好好,一会儿我多叫几个菜,给你补上!”田青很高兴能在这儿见到熟人。

就在这时,山里豹子出现在客店门口,他一眼看见田青,心中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他和刘一刀、二当家的这些年一直没拉起队伍,就靠打劫路人度日,这次他是到镇子上探风的,不想撞见了田青。

山里豹子一闪身的瞬间,田青看见了他的侧影,也是一怔。

“哥,你看什么呢?”豆花见田青一直望着门口,不解地问道。

田青回过神来。“啊,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走过去了。豆花,你去让厨房准备酒菜,我去看看。”他向门外走去。

“真要是你的朋友,别忘了让人家来喝酒!”豆花在他身后嘱咐道。

“我知道!”

田青小心地尾随在山里豹子身后,他想看个究竟,更想了断了这段冤仇。

已经是黄昏了。山里豹子走出镇外,向山岗走去。田青没走大路,从小路绕了过去。山里豹子走进了树林,眼睛一边寻找着一边压低声音叫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刘一刀和二当家的从树后闪了出来。“镇子里有没有‘海冷’把守?”

“有几个当兵的,不过好像并不知道我们来了。”

“窑里有‘火点子’吗?”二当家的问。

“店里好像没有大财主。”

“那我们这一趟杀虎口来得不值呀!”刘一刀泄了气。

“不过我见到了一个人,您的一个仇人,田青”。

刘一刀一愣,“你不是说他让包头的‘海翅子’给杀了吗?”

“是啊,我是亲眼看见他被包头守城的‘海冷’抓住的,又亲眼看见杀他的布告。不知道他怎么还会活着,而且还带着豆花那个小娘们儿!”

刘一刀“刷”地拔出枪来:“我刘一刀的绺子散了,都是因为这个田青,今天我要亲手杀了他!走!”

他这话刚落地,就见田青突然出现在面前。“刘一刀,你不用费事了,我田青来了。”

三人“刷”地都亮出了手枪。

田青笑了。“我连一寸铁都没带。怎么?威震口外、大名鼎鼎的刘一刀,今天是想以众欺寡吗?”

刘一刀一抬手,“你们退后。田青,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刘一刀吗?”

“知道,许多江湖上的好汉跟你过招,躲不过你第一刀。”

“知道就好。我今天用枪算是欺负你,山里豹子,把你的刀给他。”刘一刀叫道。

“不必!制服你刘一刀,我用不着兵器。”田青很从容地回答。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田青,记住今天是几儿了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刘一刀举刀就要取田青性命。只见田青一扬手,刘一刀“哎哟”一声,刀落地上。田青飞起身子一脚把刘一刀踹出数步倒在地上,顺手拾起了刘一刀的刀。

二当家的和山里豹子拉动枪栓,田青的刀指着刘一刀的脖子喝道:“不许动!你们只要敢动一动,我就一刀结果了他!”

二当家的和山里豹子僵住了。

“田青,你他妈不是说不用兵器吗?可你竟然用暗器伤人,不够个爷们儿!”倒在地上的刘一刀叫骂着。

田青冷笑一声,“你看看,你手腕上是什么?”

刘一刀一看手腕,钉在手腕上的竟是一枚银角子。

“钱算不算兵器?刘一刀,人各有志。我田青不想落草为寇,所以在你下山的时候逃离了黑土崖。我并无过错。”

“你跟官军里勾外连放火烧了我的山寨!”

“不,我并不知道你中了官军埋伏。我放火烧山也只是为了分散山里豹子的注意,好逃走。你问问山里豹子,我是不是一个你的人也没有杀?就是做饭的大师傅,我也只是把他捆起来而已。”

“这倒是真的。”山里豹子说。

“刘一刀,今天我也看出来了,你眼下走了背运。我不会落井下石,杀一个穷途末路之人。往后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寻仇。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去军营效力,为什么一定干这种冒险又缺德的买卖?”

刘一刀气馁了,“我不用你来教我如何做人!”

“那好,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吧!”刀一甩,刀钉在一棵树上,田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一刀站了起来眯缝着眼睛看着田青离去的背影。二当家的上前说:“大当家的,不能让这小子就这么走了。杀了他!”

“我刘一刀不是个不讲义气的小蟊贼!今天我认栽了。我们走!”

田青回到客栈时,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酒菜。账房先生、豆花和王南瓜在等着他。“先生,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

“哥,你的那位生意上的朋友呢?”豆花问。

“啊,他今天晚上就动身去口外了。不说他了,快给先生满酒啊!”田青岔开话。

豆花给账房先生、田青和王南瓜每人倒了一杯酒。

田青指着王南瓜向账房先生介绍道:“先生,这位叫王南瓜,也是祁县人,跟我一起走西口的穷哥们儿。这回,跟我们搭伴回去看看。”

“豆花已经向我介绍过了。”账房先生端起杯子。

“来,我先敬先生一杯!”喝干了杯中酒,田青问:“方才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账房先生看着田青,有些难以启齿,“裘老板给了我一个不讨喜的差事。常言说,宁掘一座坟,不拆一桩婚。我这是去你们村,替梁满囤给你姐姐送休书去。唉……”账房先生摇了摇头。

“您说什么?……梁满囤休了我姐姐?”

账房先生点了点头。

田青把手里的酒杯用力一捏,酒杯被捏碎了,“梁满囤!这个见利忘义的白眼狼!我真后悔没废了他!”

“这人哪,真是没法说。平时我看梁满囤挺老实的,老实得让人感觉他有点太窝囊。可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王南瓜感慨道。

“田青,据我所知,梁满囤也没想休你姐姐,他是想瞒天过海,瞒着裘老板和裘巧巧家中有妻室一事。不知是谁给裘老板送来个大礼盒,里面装了一对驴蹄子和一封匿名信,把梁满囤家中有老婆的事全告诉了裘老板父女俩。裘老板当场就气病了。”

“驴蹄子和匿名信?”田青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戏。

“不是你送的?”账房先生看着田青。

“我田青就是再恨梁满囤,当面锣对面鼓,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背后下绊子,不是君子所为。”

“我敢说,梁满囤和裘家父女俩可都认为这是你干的。梁满囤是让裘家的一大笔财产闹得丧良心了。可他一开始真没想休你姐姐,还想去跳黄河给裘家父女赔不是呢。是裘老板和裘巧巧连唬带吓,逼着他休的你姐姐。就连这封休书都是裘老板事先写好,让梁满囤抄的。”

田青听罢,痛苦地摇了摇头叹了句:“我苦命的姐姐啊!”听了账房先生的话,田青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回家该如何面对娘和苦命的姐姐。不知道她们能否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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