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这个词总是附带很多不好的标签,比如“炫耀”和“攀比”,那是我们重逢后的同学会。而真正意义上的同学会,不是重逢,是告别,是毕业那年我们还未经历天南海北,我们还是我们时那场唯一的告别。
许安没有复读,她给妈妈的理由是不想未来和一群比自己小一岁的孩子们做同学,要充分保留年龄优势;然而实际上,只有许安自己知道,她不复读的原因是,再也不想体验一遍高考的生理紧张反应,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真的一次就够了。
第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许安选择沉溺在电视剧肥皂的泡沫里。从清朝假格格的爱恨情仇看到民国姐妹花的尔虞我诈,从青春酸涩恋爱流星雨看到中年纠结婆媳口水战,二十岁的许安关于社会的认知大部分是从这些泡沫里学来的。
这个暑假除去泡沫电视以外,许安唯一的活动就是7月底的同学会了。
聚会前一天夜里,S市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北方城市很少经历暴雨的肆虐,城市排水系统自然也就设计的比较低水准,遇到短时降水量大的情况,城市就一定会出现内涝。暴雨淹了大部分主干道,行车如行船,但也没能没了同学们聚会的热情,同学会如期举行。
许安也没空管外面的天气,只一直在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她翻箱倒柜,翻出前年和妈妈去云南旅游时买的一件自然民族风过膝长裙,虽然是两年前买的,却是当下流行的款式。
许安从没在同学面前穿过这条裙子,一方面是因为学校有学生必须穿校服的规定,另一方面,在闭塞的高中时代,一条长裙都会显得过于扎眼。许安讨厌成为众人讨论的焦点,但内心又想要得到一点关注,这样矛盾的心理让她迟迟不能决定是否穿这件裙子。
中学女生都有种奇怪的从众心理,一个人没有勇气做的事情,三人成伙,五人成帮,只要有人陪着一起,就觉得信心倍增。因为这种心理状态,在中学的走廊上,女生结伴上厕所的现象屡见不鲜。
“喂,小涵嘛?你今天准备穿什么?”
“有点想穿裙子,你呢?”
“我也是!你穿嘛?你穿我就穿!”
“好啊,那一起。晚上一起去么,我不想自己去。”
“可以,那4点我去你家找你。”
“优秀!就这么决定。”姐妹间的一个电话,一点默契,可以顺利结束许安的纠结状态。
5点,路上的水还没有退,许安和小涵坐在出租车里缓慢前进,清楚的感觉到脚下水花在拍打着车的底板,像是在坐船。许安希望车越慢越好,此刻她心里异常紧张。
饭店门口水位很高,车开不过去,就停在了马路这边。许安小心的提着裙子,水没过了膝盖,场景十分狼狈。许安心里却觉得自己是提裙走红毯,即将亮相在众人面前的明星。来饭店的一路上,许安幻想了各种走进饭店的情景,她坚定的认为一走进饭店一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会投来赞许的眼光,惊叹在这条长裙的包装下自己是多么出挑。
事实却是,因为暴雨的原因,大部分同学都还在路上,饭店里只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人,许安和小涵进来后,大家也只是继续各自聊天。许安依旧觉得很多眼睛在自己身上,快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默默坐下。
6点过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到达,看得出来大部分女生都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说是精心打扮,看起来倒不如穿校服的她们清纯可爱。毕竟她们只是刚刚毕业的高中生,还没有完整的审美,也并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只是一味的按照电视明星的样子装扮自己,这导致那天照片上的她们看起来比十年后的她们还要成熟且老气。
7点,菜刚吃几口,班里较为活跃的同学开始组织大家分批向班主任敬酒。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寒暄两句,最多的就是汇报自己的成绩和录取的大学。许安平时并不是会和老师打交道的人,况且也没有被很好的大学录取,她只是跟在熟悉的一伙人后面,举着手里的茶杯,跟着大家一起笑。
8点,气氛已经彻底热了起来,八卦小组成员开始梳理班里的情感线,隐藏的情侣们一对对的被公布出来。情侣们满脸通红,不知是酒精上了脸,还是离别的情绪上了头。许安一向和这些事情没有联系,她更喜欢当看客坐在角落,顺便时不时瞟一眼这三年走进她心里的某人。这个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显得没那么重要,但在高中闭塞的生活里,我们大概都需要这样一位存在,成为自己心灵的寄托。
9点,天完全黑了,路上的水也退了,聚会散了场,从此便各奔东西。
九月,离别和相遇的月份,许安告别了生活了十九年的小城。绿皮火车带她遇见的,是另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城,不知名到和许安被录取的大学一样,许安身边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也导致每每许安被问到上哪所大学的时候,都异常尴尬,
“小安今年上大学啦?去哪里上学啊?”
“Y城,Y城民族学院”
“什么大学?”
“Y城民族学院,就是在Y省。”
“哦,挺远的啊,听名字是学旅游的大学吧?”
“不是,我学电气的。”
“电器?学修空调那些么?”
“不不不,我妈叫我出来买点东西,佳慧超市开门了么?”
每当聊不下去去的时候,许安总会机敏的转移的话题,但依然显得十分尴尬,这样的境况重复多了,许安越发觉得自卑,不再愿意提起自己的学校。其实许安的学校也没有非常差,也是一所历史悠久的正规的大学,在许安所在的这种高考大省招生的分数线也是不低的,但奈何这个名字听上去真的有点低调,“早知道选个名字听上去高端一点的大学了,像什么什么理工大学。”许安心里总是对这件事十分纠结并且感到后悔。
妈妈送许安上火车后,转身还是哭了,许安爸爸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许安,某天许安看着妈妈给自己带的百宝箱里连垃圾袋都准备了一捆,还有爸爸专门去超市买的几大袋子乌江榨菜,许安也哭了。大学不仅仅是许安独立生活的开始,也是爸爸妈妈“独立”生活的开始,为许安忙了二十年的爸爸妈妈,早已经习惯了把女儿当做唯一的生活重心和寄托,许安离开后,许安爸妈突然就没了生活方向,这是独生子女一代父母的共同面对的迷茫和疑问,该如何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