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最大的贸易商品中心在东南三省之地,那里有着众多良港海湾,又把控着重要的商贸节点。
而且沿岸的地方士绅与海盗颇多联系,江南的富家大户即是耕商同体,又是亦官亦贼,是一群极具大明特色的武装商团。
朝廷在江南的两处织造局均已荒废,无力掺和远洋贸易。再加上文官老爷拦住了商税,天时地利人和,均已至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一船满载货物出海,至少能换回三船货,为什么不干?
至于什么耕读传家,什么诗书礼乐。这些都是发达了的海商往自己的脸面上贴金罢了。让他们坚持士农工商的大道理,他们才不愿意去过活苦日子呢,
这个时代,海商海盗不分家。
以江南为大本营的海商富户有货、有钱、有人、有船!游走于黑白两道,官场上下通吃。朝廷实施海禁的政策,江南大户就雇佣日本浪人武装成为走私海盗。放开海禁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正经的海商。
李旦、颜思齐,两人所担当的角色比不上江南海商大户。江南大户是产销同体,一本万利。而他们是贼,既没有官身,又没有货源,更没有建造舰船和铸造大炮的地方。
正如奏本所言,两人行商跑海,纵行大洋是操持贱业以维生,赚个中间商倒卖货物的辛苦钱。
你要问建奴,怎么才能过上好日子?建奴会说起兵入关。但你要问海盗们,怎么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也会说起兵入关。
如果入关一次不行,那就再入一次关。
颜思齐纵横大海数载,期间是与各方势力开过战。刀头上舔过血,死人堆里打过滚,深知没有地盘只当流贼,断不可持久。
唯有攻下福建一省,夺了泉州的船厂和炮厂,自立为王才行。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福建水师实力太强而且极度护食。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作风,逢敌必战,倒是比那凶狠的海贼还野蛮百倍。
明军强,海贼弱,强行攻打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广招盟友,齐心协力共同发难才行。稍加分析,颜思齐认为朝廷有日本、阿斯巴尼亚、红毛夷、弗朗机四国为患,可引以为援。
颜思齐派出手下联络,但皆遭拒绝。
日本承平五年,幕府将军闭关锁国安于享受,不愿招惹大明。
阿斯巴尼亚又因与红毛夷常年交战,损失颇大无力参战。
红毛夷不远万里是来做生意发财的,他们认为攻打大明的风险太大,远不如夺取近海岛屿建立商站来的实在。
至于弗朗机那就是个笑话,听说他们的国家被阿斯巴尼亚国王联统。几千弗朗机人远在海外孤悬于澳门一地,他们连给大明当狗都没机会,难道还会想着造反!
大明各省铁板一块,福建又无流民造反,成大事的时候未到。
苦思无果之下,颜思齐率部与久居日本平户的李旦合流一处,两人共商大事。一干福建人来到平户后,暗叹日本不愧有“小福建”之称。
国内地少山多,又有九州一岛不与本州相连,沿岸商港市堺繁多且手工作坊发达,大炮火铳船只军备均可自给自足。而且九州封藩各不统属,民间不满幕府将军欲禁海自守。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天授我予,取不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入不了大明的关,难道还入不了你日本的关吗!
参照攻打大明福建的计划,颜思齐思路倒转,反着又谋划了一遍。但海贼势弱,攻打日本也并不实际,还需援军助战。
大明、朝鲜苦受倭寇袭扰海疆,何不征讨日本来一出釜底抽薪的好戏。
两国可为援军。朝鲜的军力费拉不堪,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可有可无的存在。只要大明的天军出征讨伐日本,情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对大明的军队,幕府不能说土崩瓦解,但也会产生极大的震动。
毕竟,这个时候的大明是无敌的存在啊!
日本国内有南九州的岛津家及切支丹信徒与幕府剑拔弩张,本州岛的毛利家忍辱负重多年欲反多时,还有四国的土佐藩士心念旧主。
天时地利与人和,更有大海商李旦相助,颜思齐何愁大事不成。
造幕府的反?
对于手握一百七十三封朱印状的李旦而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虽说,李旦垄断了日本的对外贸易赚的瓢满钵丰,理应维护幕府的统治。但是幕府的商税太重,所颁发的合法商品贸易的朱印状也越来越贵。三分本钱冒着危险赚取七分利润,最后要匀出五分来给幕府缴税。
念我大明体恤士商不征商税,日本幕府倒行逆施。凭什么?不就凭着实力强大吗。
这反要造!打入东京做将军不现实,但是逼迫幕府废了商税还是可行的!
既然颜思齐带来了兵马和军略,那么李旦为何不能效仿明朝卫所军造反闹事,跟幕府讨要些许好处!机会出现了就要抓住喽,成事在此一举!
正所谓好事成双。到了武靖元年,朝廷反倒率先联络上了李旦、颜思齐二人。来自福建的同乡,带来锦衣卫的官袍,说是朝廷要授予他们官职。
收编?招安!
天子印和锦衣卫的戳子有可能伪造,但官袍可不会骗人。摸着料子便知是京师官家尚衣局的手笔。只不过锦衣卫的官,品阶太低!
当夜,两人带着部下听了一曲宋江望天王降诏,早招安的戏。听完戏曲,其麾下部众皆已获悉两位头领的心意。
那朝廷招安,咱们就收拾家财船只回福建老家吧!可颜思齐却向众人说道明朝皇帝提了条件,要求协助朝廷与幕府开通银矿贸易,又要求招安后出兵马舰船前往辽东作战。询问大伙是否可行。
可行?可行个屁啊!
我们接受招安是为了与朝廷做生意求发财的,怎能派出兵马替朝廷作战。
原因无他,朝廷给出的价码太低!不能轻易卖命。
李旦不愧是有着“小西班牙十字军”之称的海商,心思缜密。通过一曲戏,便了解到了部下的心意,知道自己手中所拥有的筹码太少,认清了归顺朝廷也要受到别人拿捏的现实。
想着与其回明朝去辽东平乱,还不如留在日本准备图谋大事。
本着成年人全都要的精神。李旦、颜思齐及其他几位头领先接受官职,再声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后派人回朝与朝廷讨价还价,争取个好前程。朝廷拿不出福建巡抚的职位,最起码也要拿出个福建行都司的指挥使吧!
通过福建最大的商港,漳州府的月港。两人上了奏章只表示谢恩,言外之意就是还要朝廷拿出好处才行。
在锦衣卫的接洽下,李旦派来的人进了紫禁城并在殿外听封对论。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朱由崧在屋内见招拆招,又接连送出了一些虚职当做诱饵,抛出一大堆空口白条引以利诱。
对于皇帝而言,最不缺的就官职。锦衣卫能绕过吏部、兵部送出的亲军官职简直不要太多。
只要愿意为朝廷卖命,锦衣卫的千户、百户随便你挑。
朝廷内部总共就只有两人支持招安海贼,一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刘侨,一位是大明皇帝朱由崧。
朱由崧手中能拿出的筹码不多。见李旦请求督办和兰(荷兰)事宜后,朱由崧知道鱼儿上钩了。一来一回十几天过去了,逐步加码的谈判技巧就免了,干脆一些。
朝廷任命巡抚、指挥使,外加提供火炮战舰这种无理要求直接拒绝。其他条件,一律接受。本着双赢的考虑,朱由崧同意成立专门负责筹备商品物资和销赃作业的衙门,来作为对李旦宣誓效忠的奖赏。
双赢的意思,就是让大明朝赢两次。
拿到好处,穿上了官袍的李旦,野心极具膨胀。除了上书表示愿意为替朝廷打理“日本白银走私”和“招募日本浪人来明作战”事务,还积极修订着颜思齐的计划。他决定先谋求攻打平户藩的松浦家,占据平户岛割地据守。然后命人向大明称臣求援,待大明朝的援军一到进则攻占九州自立为王,退则逼迫幕府向海商做出让步。
“皇帝不是你我可以见的,能进了紫禁城到了乾清宫外就是极好,看来朝廷是真心招安”!
日本是明朝太祖定的不征之国,出兵日本想必在朝廷内部有着极大的阻力。
为了火炮与战舰,也为了吸引朝廷的瞩目。李旦自然要拿出些真本事,不光吩咐手下去联络丰臣家的旧臣外,而且与颜思齐等人联名上奏,呈上“伐寇疏”。
伐寇疏,也就是郭丽嫔正在读的这本。
“臣闻日本有金山数座......君臣大义......幕府无义不知忠孝,攻杀君父丰臣源氏......日本承平五年,幕府所辖兵马,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各藩混扰.....盼大明天军.....愿效犬马之劳,伏首冒死请奏圣上闻”。
听完郭丽嫔的通读,朱由崧不禁鼓掌叫好说道,这写文章的人真是厉害能把造反的文章辩论的如此精彩!
“讨伐日本,必须讨伐日本”!
白纸黑字的奏章写的尽是忠义之言,为何皇爷却说是这本造反的文章,并对此非常高兴。
郭丽嫔听着皇帝喃喃道,合上奏本不由感觉自己的三观有些破碎。带着疑惑与不解,观望皇爷对此心里清楚,为何不知应远小人近忠臣,君主不可妄开兵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