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里亚侯爵领，铁槌镇。
天色阴郁，细雨蒙蒙。这里的气候比风炉城温和得多，虽然同处北域，却有着南方般的温暖潮湿，空气中氤氲着驳杂的草木气息。就像雨中的远山一样，带着宁静的韵味。
然而此时此刻，当林河等人走进不足五米高的城镇大门，却闻到了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目光所及的砖石长街上没有血迹，显然早已被雨水洗净，渗入泥土，在地下逐渐沉淀腐败。
大门无人，街上无人，整个城镇仿佛也在雨中静默着。街道空旷得令人心悸，沿街房屋大多门扉紧闭，窗台上摆着不少或枯萎或野蛮生长的花卉绿植。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坍塌的房屋废墟。地上的石砖和许多建筑物的外墙上，还留着外力破坏的深深刻痕。很明显，不久前这附近发生过一场战斗。
“可是，依旧有不少人留在这里啊。”
神念扫过沿街房屋之后，叶漓望着远处说道。
商远曜点头：“街上没有尸体，应该已经被清理过了……林村长，您觉得我们应该去调查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这正是银环商团所期望的。
昨夜图兰来访后，林河便不再以阿诺德帝国为目的地。于是，在决定新的目标之前，也就必定会选择某个城镇稍作停歇，以便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
那么，既然已经猜到了银环商团的意图，他们又是否应该如其所愿呢？
商远曜无权决定，所以询问林河。后者抱臂站在叶漓身旁，三人头顶的无形气幕隔断雨水，水珠在四周落下如同剔透珠帘。只听林河道：
“没事，走吧。我也想知道，他们希望我来这里的理由。”
有能力应对一切，自是俯仰无惧。商远曜心里明白，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漓姐，那我们……”
“就前面这家好了。”叶漓伸手指向一栋青砖砌筑的二层小楼，“二楼有一个年龄较大的女性和一个男孩。”
三人在雨中抬步而去，水滴稍稍溅起，在鞋面上留下深色的湿痕。很快来到那户人家的厚实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令人安心的声响在雨声中悠悠传开，带着安宁平和的味道。
“有人在……”
叶漓下意识的问话戛然而止。商远曜以为她是担心语言不通，于是上前一步道：
“没事，漓姐，交流就由我来吧。”
然而，正当他准备以西方语言叫门时，却被叶漓抬手制止。他困惑地望向少女的侧脸，看到了眸间如水雾般的愁绪。
“那个小男孩……刚刚从床底抽出了一把刀。”
在神念侦查之下，空间上的遮挡毫无意义。在叶漓的感知中，那两个凡人的一举一动乃至情绪起伏都无所遁形。
于是她知道，在她敲门的时候，二楼小房间里的两人心中流露出了极度的惊恐。不同的是，男孩在惊恐之余，更加剧烈的愤怒和仇恨随之涌起。接着……
“那个母亲，抱住了她的孩子。”叶漓补充说。
商远曜略一思考，想象出了房屋中的情况。两人在门前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林河却是饶有兴味地四处张望着，终于还是商远曜开口道：
“去下一家看看吧。”
“好。”叶漓点头转身，继续沿街前进。只是没走出多远，她忽然回头，望着那栋房子的二楼，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躲进了衣柜。”
“他们很害怕。”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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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进一座类似酒馆的建筑，叶漓才用一把金币从店主口中知晓了最近铁槌镇的情况，以及伽里亚侯爵领中的传闻——
伽里亚侯爵与东边的奥弗伯爵早有怨仇。近年来伯爵领日益强盛，侯爵束手无策，打算与其他贵族联姻来对抗。
半年前，伽里亚侯爵发出了招婿的消息。而两个月前，侯爵的四小姐与王国六王子订下了婚约。后者甚至在侯爵主堡留下了两位传奇强者，等到王都的婚礼筹备完成，就护送三小姐前去完婚。
但暮光教团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黎明王国进入战备状态，婚事自然被暂时搁置。次日清晨，六王子召那两位传奇北归。
伽里亚侯爵大概是担心婚约落空，于是从自己麾下派了三位传奇，与那两位一起，先行护送三小姐北上。然而他没有看清形势，更是低估了伯爵的勇气。
暮光教团袭击后的次日，圣堂的禁令发布之前，奥弗伯爵出动麾下军团，与早已联系的多个佣兵团一起发动了全面进攻。奥弗伯爵更是亲自率领众多传奇强者，突袭伽里亚家族主堡！
很显然，伯爵为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许久。就算是在铁槌镇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城，也安排了针对性的人手，与其它地区在同一天内发动攻击，将伽里亚家族的统治力量彻底击垮。
侯爵方全线溃败，侯爵本人携亲卫和族人仓皇出逃。侯爵领腹地的诸多城镇沦丧。
此时此刻，在这不久前爆发过战斗的铁槌镇，奥弗伯爵麾下的军事人员大多已经撤走，只留下少数维持着城镇的基本秩序。他们并不被当地居民接受，可以想见，距离完全统治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根据酒馆店主得到的消息，奥弗伯爵似乎正将大量军队向西边调集，也许是想要将伽里亚家族彻底覆灭。当然，有战争禁令的存在，真正的决战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店主这么认为。
“圣堂的战争禁令虽然给了伽里亚家族喘息之机，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枷锁啊。”
从酒馆中走出后，商远曜这么评价道。叶漓也深以为然。
战争禁令，极不完善。
关于“战争”的定义，双方责任划分，以及最终的判罚都没有明确描述。如果它是一条区域性法令，简直是千疮百孔到了形同虚设的程度。
除了可能出现战争讹诈的问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在禁令的发布和传播开来之前，有不少战争刚刚发生。而吃亏的一方，竟然无法兴兵夺回自己法理上的领地！
伽里亚侯爵与王室、以及诸多实地贵族交好，原本有机会借兵反攻。但在圣堂的战争禁令之下，不能使用常规战争手段。而等到战争禁令结束，却可能已经是数年之后。
更不用说，禁令结束后，黎明王室也未必斗得过路德菲尔家。一旦王国易主，伽里亚家族的爵位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为了破局，伽里亚家族也在谋划着什么？而奥弗家族在前者内部安插有卧底，于是开始了针对性的准备？”商远曜猜测着。
林河补充道：“而且这一谋划，足以令双方下定违反禁令的决心。”
商远曜道：“和暮光教团等组织有关？甚至其中某一家已经决定投身其中？”
林河道：“很明显，银环商团是知情的，这就是他们将我引来这里的原因。可惜……已知的信息还不足以推断出具体结果。”
叶漓终于忍不住道：“那么现在呢？我们该做什么呀？”
林河转头，顺长街望向远处，缓缓道：“刚刚店主提到，铁槌镇中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政务厅附近，现在那边也暂时荒废着。我们姑且先过去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吧。”
身边两人没有异议。在动身之前，叶漓首先在二十米的空中凝聚出监视之眼，俯瞰这座城镇的全貌。
不规则椭圆形的外墙，部分像是经历过上百年风吹雨打，有些又像是近年刚刚砌筑。镇中建筑风格偏朴实，极少使用亮色涂漆，或者说即使有，也在岁月磨洗下渐渐褪了光泽。
叶漓发现，在更靠近山峦的方向，城镇中有一片样式颇为规整的建筑群，大概就是“政务厅”一类的地方。此时却已是伤痕累累，主厅坍塌了大半，庭院萧索无人。
与此同时，仅凭视线观察，整座镇子都没有什么人气。动乱之后未曾离开的普通居民们，在这怪异的寂静氛围中沉默着。坊市荒废，就算缺少生活中的必需品，大多也只能在邻里之间悄悄购买、交换，或者直接去无人的房屋中搜索。
他们在害怕着什么。叶漓心想。
她隐约明白了圣堂发布战争禁令的理由——
比起贵族阶级，高高在上的圣堂，反而更在意普通人的死活。他们受到的拥戴，并非来源于舆论控制或者武力威慑，而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在心里对圣堂的形象逐渐改观的同时，受林河等人的思维方式影响，叶漓脑中忽然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么，原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