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利索退下，然后带回一瓶装着玫瑰红液体的玻璃瓶。他用开瓶器“蹭”的一声打开后，里面立马泛起咕噜咕噜的绵密气泡。
“咕嘟。”
罗卡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劳伦斯心想，这也难怪，曼德维尔的好酒一向难得。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大多数都是掺了水的假酒，像“失业上校”这种有名的好酒在商业区也不算多见。
他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
“帕尔会原谅我没请他喝酒吧？”
“那家伙从不喝酒，说什么影响工作。嘿嘿，我倒是挺喜欢的。”
可能实在是忍不住了，罗卡也没拒绝劳伦斯的邀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劳伦斯也抿了一口，感觉和果酒差不多，有股发酸的梅子味，混合酒精的强烈刺激，有种既失落又暗藏愤怒的感觉。
难道就是这种味道给人以“失业”的颓废感，所以才叫这个名字的么？
他看到罗卡吧唧两下嘴，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打量了两眼，最后撇过头去不再看了。
“你有没有去过卡尔维诺港？”
罗卡转过头来。
“没去过，只听过那里有些不好的传闻。”
“是什么？”
刀叉相碰，一块牛排被他整齐割下，放入口中。
伴随着黑椒的酥麻感，罗卡的声音传来。
“有人说那边的仓库在闹鬼什么的，还有人说在港口里面待久了会发疯，都是些流传了很久的传说。”
仓库在闹鬼？
那枚宝珠搞出来的动静吧？
劳伦斯又问了几个关于黑帮的问题，罗卡都说自己没接触过曼德维尔的黑帮，只和他们那边的小帮派有些来往。
“那些一身黑的家伙手段很残忍，很讲他们的所谓‘信誉’。而且，那群家伙也个个欺软怕硬，和街头混混没什么两样。”
罗卡这么说着，捏了捏拳头，很是瞧不起黑帮。
“当然，要是他们不开眼，我会让他们见见血的。您不必太过忧心。”
罗卡很自信，这应该算件好事？
劳伦斯吃完牛排之后，又在餐厅的棋牌室里消磨了一个下午。棋牌室的烟味着实令他不喜，里面的人他也一个也不认识，但是外面独自呆着又太过无聊，所以他还是进去了。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的有些棋牌游戏和穿越前的世界很像，仅在细微之处有些改变，于是省去了他上手的摸索过程，立刻就进入了状态。
期间帕尔来过一次，跟劳伦斯例行报告了他的观察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立马又退了出去。
他一边跟一群无聊的赌徒闲聊打牌，一边等待着笔记的异动。
下午四点，就在劳伦斯等得不耐烦，准备拿起赢下的五十雷亚尔直接前往港口时，笔记开始微微振动。
劳伦斯迅速从牌桌上脱身，不顾桌上其余三人的恶毒咒骂，来到餐厅的一张圆桌旁。侍者都去休息了；餐厅内只有三个人，他自己，身后的罗卡，还有门口负责接待的倒霉蛋。
他背对着另外两人，掏出笔记，迅速翻到之前断掉的记录处。
上面机械整齐的字体正缓缓显现，先前的振动也是因此发出的。
就像有人在上面打字一样。
尽管已经看过了不止一次，劳伦斯还是觉得有些惊悚。
“下午六点，毒辣的太阳终于开始朝着迷雾之海的方向下落，渐渐归于地平线。尽管离夜幕降临还有段时间，光线还是暗淡了许多，足够他作为行动的掩护。罗伯特来到港口的大门处，这里有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但是这难不倒他，趁着他们交接的时间，罗伯特迅速摸了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还不想上曼德维尔的通缉犯名单，这次行动得小心谨慎。”
还有两个小时，罗伯特就会到达卡尔维诺港了。
但是，他和黑帮的交易时间却定在了晚上八点半。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恐怕都够罗伯特把卡尔维诺港搅动两三个来回，还能在港口附近吃个宵夜再大摇大摆地离开。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提前去港口把那枚宝珠拿到手。
“罗卡，告诉帕尔，我们该走了。”
“不用担心，先生。他会跟上来的，那家伙机灵着呢。”
劳伦斯点点头，先行坐上雇佣马车，告诉车夫自己的目的地：卡尔维诺港。
“好嘞！”
车夫回答得很快。
罗卡随即上车。
一排排旧建筑消失在他的身后，穿过石拱形的米拉多雷之门时，两旁身着高领排扣蓝衣的警卫还向他问好。
一旦驶出这扇巨大的门，视野就变得无比开阔。
整个瑞瓦格工业区的烟囱都在他的眼前耸立，浓浓的黑烟笔直伸向天空，众多的“枝干”最终凝成了一朵压迫感十足的黑云，牢牢地盖在工业区的头上，投下锌灰色的阴影。
最左边的海上停着一艘有两根长长烟囱的铁甲舰。那里肯定就是卡尔维诺港，自己的目的地。它看上去非常小，远远不如旁边的工业丛林来得震撼，但来来往往的卸货工人排成一列蚂蚁，也透露出昂扬的进取姿态。
“真壮观。”
坐在他对面的罗卡接了句嘴：“可不。但是生活在那里的人可不好受，老是下酸雨，不小心淋了一身的话，就会全身掉层皮。”
环境有够恶劣的。
那他们住在哪里呢？
肯定不会在商业区的，光从距离上看也太远。
“工业区的人都住在哪儿？”
从这里俯瞰，他只能见到一座座工厂和四通八达的铁路，看不到任何居住区的痕迹。
“住地下。”
罗卡手指了指下面。
“住地下？”
劳伦斯吃了一惊，之前他还真想不到这里的人生活得这么艰苦。
“全都是么？”
“大多数吧。我有个朋友也是住在这里，他亲口和我说的，这里的人要么住在地下室，要么住在半地下室。很少有人住在地表，房价太贵了。”
劳伦斯沉默了。
这么一说，罗伯特的半地下室恐怕还算条件比较好的。
“嘿嘿，据说工业区以前全是煤矿，整个地下都被挖空了。万一发生了地震什么的，整个曼德维尔估计都要遭殃。”
这么危险？
劳伦斯顿时觉得自己是在一层薄膜上面行走，这层脆弱如泡沫的薄膜即将到达它承重的极限，谁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破裂。
它破裂的时候，将会把所有人抛入蔚蓝的大海中去，迎接他们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很冷。
“以前地震过么？”
罗卡摇摇头。
“没有。说来也怪，曼德维尔从不地震。”
罗卡耸耸肩，不再说话。
马车行进的声音占据了小小的舱室，强烈的阳光斜照进来，恰好把劳伦斯的半边脸颊熏得发热。
很快，这种不适的体验迎来了终结。
“先生，您坐稳了！”
车夫向后座提醒，他一拉缰绳，险之又险地拐过一道急弯。
随后，马车以令人揪心的极速沿着丹佛尔大道冲刺，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道看似不可能通过的急弯，不过车夫丝毫不慌，甚至还绕有余裕地短暂松开缰绳，点燃一支廉价卷烟。
劳伦斯看得心惊胆战，被晃悠得力气全无。才刚坐稳，正准备出声提醒，却见令人不安的阴影从天上投下，原来是他已经进入了工业区。
一条坑坑洼洼的主干道接续上丹佛尔大道，继续带着劳伦斯他们前往港口。车速也渐渐平稳下来，不快不慢。
罗伯特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最有可能是卡尔维诺港的附近。
他在行动之前，肯定会观察地形，计划路线，这点和自己应该是一样的。
他粗略地扫了街道两旁一眼，都是低矮的小商店或者药铺，其上有很多浸蚀的痕迹，条条流下。弓形的街灯伫立在道路两旁，沉默着。不远处的工厂发出隆隆的低吼，持续不断，听得劳伦斯直皱眉头。
“还有多久？”
他问车夫。
“大约一刻钟，先生。港口离这不远。”
车夫大声地回答，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想必刚才的冲刺让他好好地过了一把瘾。
“那快了。”
一路上的时间没花多少，现在的时间才四点半左右，离六点也还早。
“帕尔呢？”
他问罗卡。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马车或者别的交通工具，劳伦斯觉得帕尔是不可能跟上来的。
“那家伙估计在某个高处俯瞰我们吧，我可以感觉得到。”
“他知道我们要去港口？”
劳伦斯反问。要不是罗卡信誓旦旦地保证帕尔就跟在后面，他还以为帕尔现在仍在白教堂的钟楼上面待着呢。
“一看就知道啦，先生。很少有人从山上下来的，下来的人也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不是卡尔维诺港，就是金钱隐士拍卖行。”
“你知道金钱隐士拍卖行？”
劳伦斯有些惊喜，想不到无意间挖出了这么个猛料。
罗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猛然摇头。
“不知道，先生，不知道。”
劳伦斯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签的保密协议。
看他那样子，现在接着问罗卡，他肯定什么也不会说。
不过，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劳伦斯还真不信罗卡这么能保守秘密，也不相信那个异常调查局这么神通广大，能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当然，实在不行，那他也只有找别的方法。
